第四百四十章 幡然頓悟

第一次聽到文曙輝的名頭時,齊峻還不到十歲。他至今還記得,當時,先生收到一封遠方的來信,心情猶為愉悅。本該督查他背誦《聲律啟蒙》的,誰知,那天竟然忘了這事。

後來,他從師兄那兒打聽到,原來,先生的故友,被貶往南方的文翰林,從嶺南給他來的信。隨後,他從書院幾位師長那兒,聽說了文家鴻修先生父子的一些傳奇,心下很是仰慕。回到家中,他甚至還跟長兄齊屹說起過。

大哥怎樣一種表情,齊峻彼時年紀太小,已經記不得了。倒是那時的大嫂高氏,不知從誰嘴裏得知,他念到曦裕先生,似乎不太高興。

過了沒多久,齊峻從母親那兒得知,曦裕先生犯了事,被貶到了嶺南。

後來,不知誰給他灌輸這樣的觀念,道是但凡被貶之人,都不能稱之為忠臣良將,不值得世人稱道。

自打有了這種認知,齊峻漸漸淡了對文曙輝的興趣。

直到舒眉進京住進寧國府,竹述先生跟自己問起過她,齊峻猛然間記起,原來,那個黑丫頭,就是小時候聽說的那位曦裕先生的親生女兒。

雖然那時,他年紀大到不會再人雲亦雲。可那天傍晚,在園子遇到黑色怪臉的經曆,讓他對膚色黑的生物,心底沒來由生出一股抵觸之情。以至於,在父親過世不久,他回祖籍滄州守陵,兩年時間都不願回來。

再到後麵,他被大哥安排,和妻子一起回老宅祭祖,在路上發現對方種種可人之處,他心裏那塊堅冰,慢慢融化開來。

待到他收到舒眉派人送來“休書”。在信函中文曙輝用嚴厲的辭藻將他怒斥了一番。當時,齊峻隻覺得,他不過了顧及家族顏麵。

此刻親耳聽到文曙輝對他的評價,齊峻這才驚覺,在這位泰山大人的眼中,他一直是個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

這也就可以解釋,對諸如葛曜那樣陌生人,雖出身於底層,年紀也不輕了。嶽父對他的評價,都對自己這位正經女婿來得高。

念及此處,齊峻被一種無力感狠狠擊中。

是了。文氏一族乃書香世家,雖然嶽父前生被人踩到塵埃裏了,可骨子裏文人的傲氣還在,怎麽會允許,他的女兒被人這般輕忽?

想到這裏。齊峻不覺撫額——原來,在他跟師妹拜堂假成親時,這禍根早已經埋下了。

意識到這點,他由此想到,若是師弟不出事,或者沒有聰兒。現在的結果會不會因此不同?!

齊峻有些恍惚,恍惚過後是無盡的傷感。

或許,自己並不了解她。同如她也沒弄懂他的心意一樣。

從施靖的書房旁邊轉出來時,齊峻的腳步有些不穩,旋即,他像是拿定主意,抬起步子就朝院外走去。

他的這番動作。正好被剛從後院趕過來,要給施靖回稟的管事給碰到。

“給齊爺請安。您這是要回去?”上前打過招呼,馮管事滿臉堆笑地問道。

齊峻腳下一滯,停下來朝他擺了擺手:“施先生還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來日再來拜訪。”說著,他將拳頭一抱,然後,飛也似的地往前麵行去。

外麵的動靜,很快就被裏麵正在交談的兩人覺察到了。

“馮丙發,剛才你在跟誰說話?”隨即,書房門口傳來施靖質問的聲音。

馮管事一回頭,就瞧見自家老爺,由姑老爺陪著,已經出了屋子。

“稟老爺,是齊四爺!”他恭敬地答道。

“齊峻那小子來了?”回頭望了眼妹婿,施靖的神情有些古怪。

文曙輝輕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施靖訕然地笑了笑,沒繼續在意對方的反應。隻見他對馮管事吩咐道:“派人跟夫人知會一聲,讓她將客院收拾出來,今晚姑老爺一家,要歇在咱們府裏。”

“是!”馮丙發隨聲應下。

這天晚上,由於舅父舅母的盛情挽留,舒眉帶著孩子,跟著父親一同歇在了施府。

晚膳過後,賀氏特意把舒眉叫到一邊,跟她說起體已話。

“你這孩子,當初也不把陛下的身份,跟舅母透透口風,害得我差一點得罪了貴人……”自從進京後,賀氏一直沒能跟舒眉單獨相談,這回總算逮到機會了,她忍不住埋怨起外甥女來。

舒眉連呼冤枉,言明自己暗示且勸過她好幾回了,可是一直沒人聽進去。

想到外甥女到溫州府探親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賀氏有些羞赧,她忙自我掩飾道:“這還不是得怪你舅舅,做事總喜歡神神密密,要人不想歪都有些困難。”

聽到她的解釋,舒眉心裏暗覺好笑,心道:“雖不是擔心你口風不緊,舅父何必連枕邊人都瞞?”

不過,舒眉旋即想到,當初舅父若將照兒的真實身份點明,以賀氏的稟性,少不得對那孩子阿諛奉承一番。不說被同僚和鄰裏看出來,就是照兒自己,怕也不會太自在。

舅父瞞著她是對的!

這算是善意的謊言了吧?!

想到這裏,舒眉不禁對老兩口的感情,生出些許羨慕之情。

相濡以沫,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不知怎地,舒眉突然想起這個詞來。

她心中起的漣漪,賀氏自然沒法知曉,她現在最急切的,是把大女兒耽誤的終身大事,趕緊給辦了。

“知道你當時有難處,舅母又沒怪你。不過,珞兒的親事,你可不能不管了。這是你力所能及的。這皇城根兒的王公大臣府上,你應該都不陌生吧?!珞兒的終身,就指望你了!” 賀氏斜瞅了她一眼,不容她有任何推脫的機會,連忙趁熱打鐵地補充道,“珞兒和瓏兒沒個親兄弟。以後,你們姐弟就是她倆的娘家依靠,你可別跟舅母推辭了……”

念及舅父一家的遭遇,舒眉沒有推辭。不過,她旋即想起,在南邊時,賀氏曾對蕭慶卿的表弟陸世綸有意,若非後來發生了地動,說不定陸家都下定了。

想到稟性純良的陸公子,舒眉覺得,自己有必要替他爭取一下。

“舅母真要甥女在京城世家中物色?”她試探著問了一句。

“那還能有假?你舅父如今所處的位置,應該不會再外調了。難不成,你要讓咱們把女兒遠嫁不成?”不明白舒眉何出此言,要問此語,賀氏隻得拿夫婿所處位置說事。

舒眉擺了擺手:“甥女不是這個意思!豪門世族雖然家大業大,當裏麵的媳婦,不是什麽好事。舒兒前些年吃的苦,舅母應該比別人更清楚。您真忍心,讓表妹也嚐嚐?”

賀氏一聽這話,臉上的神情跟著凝重起來。

對方說得並非一點道理都沒有。世家大戶裏的關係,是較為難處。加上珞兒姐妹娘家沒個親兄弟撐腰。自己剛才雖然將女兒的將來,托付給了舒眉,可將來的變故,誰又能說得清呢?!

雖說施家以前的門第不低,可這二十多年,相公跟她半隱居於江南,跟徽州施氏早沒了聯係。京中豪族的夫人太太們,未必看得上珞兒的出身。

再加上,自己女兒年紀確實不小了。

想通這些,賀氏也不隱瞞自己想法,隻見她對舒眉道:“就是怕她嫁過去吃苦,這不,要把你這尊大神請出來!不管新貴還是舊族,京中那些高門女眷,總會賣你們父女一個麵子吧?!”

賀氏“賣麵子”的說法,讓舒眉嘴角不住地抽了抽。

居家過日子,可不能光靠娘家的勢力。雖然,她自己遇到鄭氏這樣一位勢利的婆婆,可並不是所有世家,眼睛都盯著媳婦娘家的勢力。

相比親家的助力,她們注重的,往往是媳婦自身的素質。諸如能否鎮住場子,當一名合格的宗婦,是否跟妯娌和睦相處,婆媳姑嫂關係融洽。甚至管理夫婿的妾室兒女。

前些年,在寧國府她都委曲求全成那樣了,鄭氏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更何況,施家表妹自小的成長環境不好,賀氏也沒對她們進行,如何在大宅門裏生存的訓練。

不希望她們重蹈自己的覆轍,舒眉溫言勸道:“舅母您可想清楚了。兩位表妹純良溫順,適不適合那樣的環境,別到時誤了她們。您別瞧著文施兩家如今風光,可以替她們撐腰,等陛下一親政,勢必會自己提拔一些大臣。到時,舅父和爹爹或退或隱。您還不如把目光瞄向那些潛力不錯的後生晚輩。父母家族再能耐,不如自個爭氣……若是允許的,趁著兩位長輩在朝中說得起話,多給那人一些鍛煉機會,豈不是比嫁進大戶人家,受婆婆小姑的氣,來得自在快活?!”

舒眉的話音剛落,賀氏就從圈椅上跳了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說道:“這想法不錯!你心裏可有合適的人選?”

舒眉搖了搖頭:“舅母高看我了,舒兒又沒上朝,整日呆在府裏,哪裏會知道那種人的底細。不過……”她躊躇了片刻,接著道,“有是有一個,隻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

“你說的是誰?”賀氏忍不住問道。

“陸家公子啊!”舒眉提醒道。

聽到是他,賀氏連連否決:“他不成,不說他老娘太厲害,還有,就是他沒太大本事。選這人還不如選葛將軍,好歹葛將軍立過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