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眾女眷看向沈綰笛的目光都變得有些不可置信起來。就連一直在一旁從開始就沒有理會作畫評比一事的麗貴妃,現在也收起之前毫不在意的模樣,盯著沈綰笛的畫作。

要知道,女眷身處在偌大的錦麗宮中,尤其是第一次來的,能記住自己來時的路和見過的建築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還會留心注意到每個建築彼此之間究竟有些什麽,並且把它們全部記住。

這般空間記憶能力,屬實有點驚人。

沈綰笛介紹完墨塊之後,然後指了指畫紙中間空白的一大片,說:“所以,這就是天。”

沒有被墨塊沾染的地方就是天?這又是什麽意思。

下麵的女眷麵上多多少少還帶著些疑惑,可主位之上的皇後卻像是已經明白沈綰笛所說的話,她像是有些震驚,看向沈綰笛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這沈家女郎,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而同樣反應過來的,還有一直沒有說話的褚昀降。他從沈綰笛說出第一個墨塊是錦麗宮的某個建築之時,就明白了沈綰笛這幅畫作最終所要表達的東西。

他麵上的神情有些鬆怔,眸中的千年寒冰陡然破碎,露出裏麵柔軟的春水,泛起點點漣漪。

而褚昀降的改變,都被一直偷偷盯著他的古讚麗看在眼裏。

她不明白,自己注入了那麽多的心血、畫得人人稱好的背影畫作,褚昀降都不屑於顧,如今卻為一幅上麵隻有幾個墨塊的畫紙改變神情,到底是為什麽?

“鬥膽請教沈姑娘。”

古讚麗提出疑問,模樣倔強而偏執:“倘若如你所說,沒有墨塊的地方就是天的話,那你為何還要在畫紙上留下這麽多墨塊呢?直接交一張白紙上來不也一樣。”

“況且,皇後娘娘方才說了,畫作上所展現的東西,必須是錦麗宮中的東西。這天由古至今就已經存在,又怎麽能算是錦麗宮中的東西?”

“是。”沈綰笛點頭:“皇後娘娘確實說,畫作上的東西必須要是錦麗宮的東西。可是請問古姑娘,你為什麽會認為,我畫的東西就不符合皇後娘娘的要求呢?”

沒等古讚麗回答,沈綰笛就繼續往下說:“剛剛我同大家介紹了,這些墨塊都是錦麗宮的建築。它們錯落有致,圍成的這一圈便是錦麗宮,而中間空白,沒有墨塊的地方,就是我們的頭頂。”

“諸位不妨抬頭看看。”

沈綰笛伸手指了指上方,眾人下意識地順著沈綰笛的手指抬頭往上看,是天。

“這被錦麗宮所圍住的這片天,怎麽就不算是錦麗宮的東西呢?”

古讚麗愣住,似乎沒想到沈綰笛會這麽說。

對啊,你倘若說是一整個天空的話,那確實算不得是錦麗宮的東西,因為它屬於世間萬物。可沈綰笛在這畫紙上畫出錦麗宮之後,那麽被錦麗宮圍住的這片天,它既屬於世間萬物,卻也屬於錦麗宮。

席位上的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所謂的天,指的是這個。

“那你為何認為這片天是錦麗宮中最美好的東西?”古讚麗猶不死心,繼續追問:“這天難道不是同我們平日裏看到的一模一樣,怎麽就是最美好的了?在我看來,這錦麗宮中的花草樹木,就連涼亭石柱上刻的花紋,都比這好看的多!”

沈綰笛看了一圈周圍,緩緩說道:“是,錦麗宮確實氣勢恢宏,碧瓦朱甍,美輪美奐。裏麵的任何一株花草拿到民間,都會被人稱讚其美麗。”

“可這些東西就算再好看,再美麗,再恢宏,也都是隻能在這高牆深宮之中,它們會腐朽,會老去,會變成土地裏的肥料,會消匿在竊竊私語的風中。”

“但是天不會,它是廣闊的,是流動的,是能夠越過高牆,看到熱鬧的集市和聽到喧鬧的叫賣聲的。它不會被困住,它是自由的,它屬於萬裏河山,它能同風一起自由翱翔,走遍這世間每一個角落。”

“所以我認為它是錦麗宮中最美好的東西。”

沈綰笛話音落下,整個場麵一片安靜。

眾女郎都愣愣地看著沈綰笛,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但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們以為自己的這一生從出生時就被規劃好,從小便學習各種身為大家閨秀應當具備的禮儀教養,適齡時在爹娘的安排下許下一門親事,替自己未來夫家孕育子嗣,然後在深宅中重複著自己娘親做過的事——做好一個當家主母,管理家族,直到自己成為一個耄耋老人,安享晚年,最後死去。

可現在她們覺得自己麵前突然多了另一條選擇的路,或許她們不用整日在高牆中思索著自己未來夫君會是什麽模樣,而是出去走走,去汴梁城外,或者去更遠的地方,見更廣闊的天地。

褚昀降看著眾人中心位的沈綰笛,她像是他幼時在宮中牆角邊看到的雛菊,雖然弱小但隻要有一點點土壤就能肆意生長,然後竭盡全力向上向外攀爬,蓬勃的生命力讓人心生向往。

他一直都知道,沈綰笛是自由的,什麽都困不住她。他喜歡這樣的她,也渴望成為這樣的人。

可是,他自己都被這高牆死死困住,又怎麽能給沈綰笛想要的自由呢?

明明是沐浴著溫暖的日光,褚昀降卻覺得自己身處在冰窖之中,他身上的錦衣華服像是囚籠,讓他無法呼吸。

聽到沈綰笛說的話之後,古讚麗也愣住了,她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隻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後眼神複雜,她親手接過沈綰笛手中的畫作,仔細小心地卷起,放至自己的身邊,輕歎一聲。

語氣似是讚揚,又像是惋惜。

“不愧是沈府的女郎。”

皇後這一句話也喚回眾人的神智,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再對沈綰笛的畫作提出異議。

皇後:“好了,繼續吧,將後麵的畫作遞上來。”

等到所有畫作都點評完之後,皇後最終還是將最優者的名頭頒給了王子雪。

無他,她所作的畫卷確實將整朵鮮花的美麗和動人之處向眾人展現得淋漓盡致,讓人恍若看到一朵花在麵前盛開。

吃也吃完了,比也比完了,宴會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

皇後和容貴妃先後離場,一些女眷也在宮人的帶領下陸續從錦麗宮離開。

沈綰笛正打算叫沈四一起走的時候,卻發現王子雪不見蹤影。

沈四溫聲解釋道:“子雪方才突然匆匆忙忙的,說有個人找她有些事便離開了。”

“反正現在還早,回府也不急,她一個小姑娘在宮中也難免有些不放心,不如我們在這裏等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