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官差泡好茶,掀開帳簾,看見那清冷矜貴又自帶殺伐氣場的玄衣男子坐在書桌後麵之時,有種自己踏進的不是破舊簡陋的帳篷、而是金碧輝煌的宮殿的感覺。

官差回過神來,將泡好的茶杯放在書桌上,這才注意到,玄衣男子的身邊還坐在一個嬌小的女郎,她身穿青色長裙,蜷縮成小小一團,同樣神情認真地看著桌上的信件。

就像一隻溫順又乖巧的狸奴。

這不是同自家大人一起來的那個沈大夫嗎?她一個小小的大夫,也能同祁王殿下平起平坐的嗎?

但當事人之一的沈綰笛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官差驚詫至極的眼神,隻認真地看著關於村莊的信件,在看不太清楚的時候甚至還把正正好好放在褚昀降麵前的書信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褚昀降一句話也沒說,配合地將信件往她那邊挪了挪。

從信件中大致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後,沈綰笛抬頭,發現帳篷內的其他人都用一種過於震驚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瞪溜圓了杏仁眼,有些疑惑。

“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麽?”

帳篷內沒人回答,官差在心裏呐喊。

廢話,人正主祁王殿下都沒說什麽,他們怎麽敢對那沈大夫的動作指手畫腳呢?

最後,還是褚昀降打破了寂靜,他看向王子安:“王大人,村莊被山匪搶劫一事已經驚動聖上,本王此番前來正是奉聖上旨意調查此番案件,還望王大人能將此先了解到的相關信息與本王細說一二。”

王子安連忙應道:“那是自然。”於是便將之前在村莊搜尋一圈發生的事情同褚昀降詳細敘述了一遍。

王子安帶著官差在搜尋村莊時發現,絕大部分的村民都已經慘遭毒手,零星一些活下來的,不是像沈綰笛他們發現的那個女子般躲在很難讓人發現的地方,就是雖然受傷但僥幸未中要害、在屍堆中苟活下來。

可見那群山匪生性之殘暴,下手之狠毒,連老少婦孺都沒有放過。

他們殺掉村民、搶奪財寶之後,一把火燒了整個村莊,而後揚長而去,不見蹤影。

王子安敘述這一段的時候,語氣既壓抑又憤怒,任憑任何有一個有一絲道德和良知的人都不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暴行。

相比之下,褚昀降比他冷靜得多,在聽完王子安的闡述後,問道:“那在村莊周圍,有發現有人撤退的痕跡嗎?”

如果有發現的話,至少能順著那一個方向查下去。

“沒有。”王子安搖頭,一巴掌狠狠拍在書桌上:“下官帶著官差在周圍繞了一圈,連個人的腳印都沒看到,那幫惡徒肯定是早有準備!”

褚昀降的食指輕輕點在畫有村莊的地圖上,慢慢說道:“此地三麵環山,一麵連著官道。屠戮村莊的這幫惡徒下手如此狠辣,撤退又幹淨利落,想來定是對這附近極為熟悉,至少對於這山野叢林,那叫一個了如指掌。”

“王大人心裏,對這幫惡徒的來曆,可有什麽猜測?”

王子安沉默幾秒,而後回道:“下官在同官差搜尋村莊時,曾發現幾個幸存的村民,他們都說……這是蕭家寨所為。”

王子安身為汴梁城巡撫,對汴梁城周邊的山匪自是熟悉,其中規模最大、但同時也最為老實本分的,就是那蕭家寨。

蕭家寨前身名叫虎頭寨,剛成立的時候經常搶劫過路商販,因此差點被朝廷派兵剿匪消滅掉。後麵不知怎麽的,一個叫蕭元豐的男子單橋匹馬闖進虎頭寨內,殺了當時的大當家,將虎頭寨改名為蕭家寨,自己做起了一把手。

在蕭元豐接管蕭家寨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搶劫商販或者騷擾臨城村莊的事情,前幾年甚至還幫著朝廷解決了一個當地縣城的貪官。

王子安明白,蕭元豐是在用這種方式向他們官員和朝廷示好,而他所圖也不過隻是想讓蕭家寨能夠存活下來。

王子安當時曾就遠遠地看過一眼那個站在山頭之上的男子,他不相信那般笑得恣意快活的男人,會帶著手下人做出屠村這樣的惡行。

但此次救下來的村民,不止一個,隻要是清醒著的能說話的都提到了“蕭家寨”這三個字。所以即使王子安不願意相信,但他還是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了褚昀降。

“蕭家寨……”褚昀降嘴裏慢慢地咀嚼這三個字,神色莫測。

從王子安嘴裏聽到“蕭家寨”這三個字,沈綰笛心中就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汴梁城周邊最引人注目的山匪窩,就是蕭家寨;而現在在被屠戮的村民口中聽到的,也都全是蕭家寨。

難道這次屠村,真的是蕭家寨所為嗎?

唰——

門口的帳簾突然被人從外麵拉開,一個清瘦的女子身影站在外麵,她頭發淩亂,麵色蒼白,小腹微微隆起,麵上似有淚痕劃過。

是之前沈綰笛救下的那位懷有身孕的女子。

一旁的官差想要阻攔,但又顧及到女子搖搖欲墜的身體和蒼白的麵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女子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進帳篷,而後“咚”地一聲,雙膝跪在地上,“叩叩叩”地就朝褚昀降和王子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求各位官老爺,一定要替我們齊家莊報仇雪恨!”

“草民名叫齊月,夫君是村裏的獵戶。昨夜夫君因在山上打獵耽誤了點時辰,所以回來便晚了些,村中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睡下。”

齊月在說完一長串話的時候,麵上又白了幾分,險些喘不過氣來。王子安朝官差試了試眼色,示意後者將齊月扶起來。

但齊月堅持跪在地上,穿著薄薄麻衣的脊背骨鋒利如刺。

“正當我們也準備睡下的時候,我夫君卻突然神色緊張地將家中用於打獵的大斧握在手上,並且叫我趕緊躲進後院的地窖中。”

“我剛躲進地窖,就聽見了屋外傳來砸門的聲音,然後就有人闖進家中,接著便與我夫君搏鬥。”

那晚對於齊月來說,無疑是最不願意回想的一晚。

她瑟瑟發抖地躲在漆黑一片的地窖中,外麵是自己丈夫的怒吼和陌生男子的怪叫,刀斧劈進血肉,鮮血的腥甜味逐漸彌漫在空氣中。

她緊握著下地窖時丈夫塞在自己手中的匕首,回想著丈夫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好月兒,一定要躲好,別出來。”

帳篷之上。

齊月抬起頭,額頭已經滲出點點鮮血。

她眼含熱淚,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聽到那闖進來的人清清楚楚地說,敢得罪他們蕭家寨,就是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