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冒頂

透水是煤礦工作中最常遇到的事故之一,其他幾種多發的事故分別是瓦斯爆炸,冒頂和‘操’作不當。

其中透水事故最容易在連日大雨後發生,我們這支救援隊先前在那個“u”型巷道裏看到的就是典型的透水事故。可是“u”型巷道那裏的積水明顯已經消退了,我們隻是在向下的巷道附近還能看到些水流過痕跡,在第二層甚至連一滴水也沒有看到,這裏的水是從哪裏透出來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先找到透水的位置才能分析情況是不是嚴重到需要立即撤退的程度,這是要緊事。

我躡手躡腳的向前走去,一邊提防著可能出現的人為危險,一邊觀察著巷道的四壁,試圖找出這聲音的源頭。往前走了百餘米,聲音沒有了,還是沒有發現有什麽地方滲出水來。

看看其他人,他們也非常的疑‘惑’,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我聽錯了?我隨即搖了搖頭,這不太可能,聽到聲音的不止我一個,整個救援隊都聽到了。

於是一行人掉頭往回走了段距離,很快又聽到那種奇怪的“沙沙”聲,似乎前後左右都有。可是無論怎麽尋找,用眼睛看也好,用手去‘摸’索也好,到處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煤層,根本沒有水的影子。

“搞不好不是透水,”王小柱等不及了,問我道:“前麵還有多少路?”

我皺了皺眉頭,道:“這得看圖紙定位,我哪能記得住這個?以前下來的時候用不著算路程的,不過我估‘摸’著,前麵再有個三四百米怎麽也應該到頭了。怎麽辦?先排查完回來再說?”

文明拿過圖紙看了看,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回王小柱道:“不是透水還能是什麽聲音?這裏沒有電,總不能還有設備在運行吧?”

他的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他,王小柱猶豫了下沒有說話,隻是揮手讓大家向前走。好在文明也隻是這麽說說,他其實沒有其他的辦法去證明了,隻得帶著疑‘惑’跟著隊伍繼續向前搜尋而去。

又走了數百米,我看到前方出現了整麵不同於黑‘色’煤炭的岩石層,走過去用手‘摸’了‘摸’,果然煤層到了這裏終止了,第三層也到頭了。我停下來告訴後麵已經無路可走,可以調頭返回了。

王小柱看了看時間,讓宋二勝再次和地麵取得了聯係,匯報了搜尋的情況。上麵同時傳來指示,要求我們這支救援隊在第三層的‘交’叉口集合等待,第二支救援隊已經出發,預計一個小時後抵達‘交’叉口&‘交’接工作,我們可以隨後升井休息了。

這是個好消息,在井下連續高強度工作八個小時真不是玩的,我們幾個始終沒有得到休息的更是已經筋疲力盡,用不著王小柱催促,大家立即前隊變後隊,繼續保持一定的間距往回走去。隻是搜救工作沒有取得什麽進展,大家的心情沒有真正放鬆下來,每個人看上去仍然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但無論如何,回去的路上沒有了突然跳出敵對分子的壓力,腳步還是輕快了許多。很快,前麵的王小柱和魯班已經走過了剛才發出沙沙聲的那個路段,眼看著就要通過瓦斯封閉‘門’了,卻和來的時候一樣,一點異常都沒有。

看來那聲音並不是危險的信號,但到底是什麽發出來的,過一會兒要向第二支救援隊‘交’代一下,不搞清楚總是個隱患。我一邊想著,一邊不甘心的伸手向巷道兩邊的牆壁‘摸’去,又伸到礦燈下看了看,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一滴水也沒有。

他‘奶’‘奶’的,確實有點邪‘門’,我無奈的笑了。正在這時,前麵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緊接著走在中間的宋二勝發出了一聲慘叫,我眼看著他的礦燈‘亂’晃了幾下,終於熄滅了。

與此同時,幾乎是一瞬間的空兒,一陣巨大的水流咆哮聲傳遍了整個第三層的巷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來回轟鳴,洶湧澎湃。

這是怎麽回事?我衝前麵大喊了一聲,但是好像沒有人聽到,也沒有人回答。‘混’‘亂’中,身邊的張曦一個箭步衝向前去,隨後使了一個跳水的前撲動作,整個人趴在了地麵上,伸手在拉著什麽。

借著她頭上的礦燈光線,我才看清楚前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直徑達一米多的大‘洞’,這個‘洞’將我們幾個人分隔在了兩邊,‘洞’裏麵白‘浪’翻滾,竟然是一條小型的流速很急的地下河,河水明顯是流向我這一邊的。張曦正趴在大‘洞’的邊上,伸出的手在盡力拉著一個人的頭盔。

原來宋二勝頭上的礦燈不是熄滅了,而是他整個人掉進‘洞’裏去了!

“冒頂了!快救人啊!”文明緊緊貼在巷道的牆壁上,距離那個可怕的大‘洞’隻有半米多遠,嚇得失聲大喊。

上麵說過,冒頂是煤礦的常見事故。和透水不同,冒頂指的是巷道頂上的結構因為某種原因塌了下來。這些原因可能是因為透水,也有可能是土質鬆散,還有可能是支撐架構做的不合理。

總而言之,冒頂是指頭上的東西掉了下來,現在則是地麵塌了下去,這二者完全不是一回事。這個文明別看知識豐富什麽都懂,可是遇到真正的事故,就不是他能處理的了。

當然,工作這幾年,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應該做什麽了。在這要緊的關頭,最前麵的王小柱和魯班飛一樣的跑了回來,其中王小柱一把將文明拉了過去,重重的摔到了身後,魯班則和張曦一樣趴了下去,伸出手來,試圖拉住被水流不斷衝擊的宋二勝,但他在上遊,怎麽努力也夠不到。

我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甩掉了身上背負的救援包,向前跑了幾步準備協助張曦。萬沒想到,我剛剛跑到距離‘洞’口很近的地方,可能是因為震動,也可能是因為兩個人的重量較大,張曦身下的地麵也突然塌陷了下去。

一眨眼的功夫,張曦整個人就消失不見了。與此同時,那扇瓦斯封閉‘門’猛地砸了下來,重重的砸入了地麵,離它最近的文明差一點被劈成了兩半,嚇得大叫什麽,一時間慘叫聲響徹整個巷道。

好在這一下沒有把地麵砸穿,隻是那個大‘洞’受到震動的衝擊,又塌陷了好大一塊。我作為礦區安檢員,是了解瓦斯封閉‘門’的工作原理的,它隻有在空氣形狀突然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才會自動封閉一段巷道,比如瓦斯爆炸了等等。剛才明顯是因為地下河的突然出現和擴大,導致巷道內的空氣受到了猛烈的衝擊和擠壓,自動觸發了封閉‘門’。

但此時我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隻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張曦被水流衝走,其他的完全管不了了。接下來我的動作沒有經過大腦,下意識的像剛才張曦一樣,一個前撲過去,半個身子探進了塌陷的‘洞’裏。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下麵的情況,一‘波’‘激’流過來,正好打在我的臉上,被迫喝了口水不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我不會遊泳,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情急之下,我一隻手撐著已經鬆散的地麵,另一隻手在水中‘亂’抓‘亂’撈起來。

幾下之後,我明白這樣幹是完全沒有效果的,隻能抬起頭緩了口氣,正準備再次把身子探進去,眼角不經意間掃到了大‘洞’左邊有一條泛著銀‘色’光線的管子,應該是井下鋪設的管線之一,是沿著巷道兩側地麵延伸出去的。

我趕忙伸出左胳膊抱住它,不粗不細的正合適,心中不由一喜,接著深吸了一口氣,再一咬牙,將大半個身子都探進了‘洞’中。剛剛下去,又是一‘波’‘激’流過來,不過這次我有了經驗,幹脆直接將頭伸進了水下,睜開眼向下遊看去。

‘激’流‘激’起的泡沫太多,一下子看不清楚,隻感覺流速甚急,衝擊力很強。但除此之外,這條莫名其妙出現的地下河其實並不深,大概也就是城市中普通下水道的深度,水溫也不算太涼,水非常清澈,稍加適應之後就能借助礦燈看到很遠的地方。

這一看之下,我立即就發現在我下遊不到兩米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在不停的掙紮。因為我們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染的漆黑,我無法從衣著上分辨出這是我們救援隊的人,但從這個人身上不斷被水流衝起的長發來判斷,應該就是張曦無疑。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張曦的頭盔和礦燈都不見了,可能剛才掉下去的時候被衝走了。人還沒被衝走的唯一原因,是她的右手抓住了一根從上麵穿出來的支架,那可能是上麵某個工作麵幹活時打進去的,如果沒有這根支架,她早就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了。

但她被困的位置距離‘洞’口有點遠了,四周都是煤層,上是上不去的,水流那麽迅速,也根本不可能逆流回來,就連抬起頭來喘口氣都是不可能的。

我把右手努力向她伸過去,試圖抓住她的衣服,但中間隔了一米有餘,無論如何都夠不到。此時張曦也看到了我,她馬上停止了掙紮,盡力想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和水流平行,以減少阻力,然後右手繼續抓住支架,左手努力向我伸過來。

那一刻,我和張曦都盡了全力,我幾乎將大半個身子都探了下去,而張曦在逆流中既要保持身體平衡,又要抓緊支架不放,也實在沒有力量再向前多伸出哪怕十公分的距離。

眼看著張曦已經體力不支,落水的時間又越來越長,她的‘胸’口不斷的大幅起伏,顯然憋氣已經到了極限。我心一橫,從地下河中將身子抬起,轉而用兩隻手抓住那根管線,把身子調了個個,先讓腳進入了地下河,隨後整個身子全部伸進‘洞’裏,隻剩下兩隻手‘露’在地麵上。

整個過程用時極短,我隻來得及換了口氣,還聽到王小柱在對麵大聲的嚷著拿什麽繩子出來。如果等他們拿出繩子,那就太晚了,現在每過一秒鍾,張曦都有肺氣用盡的可能,一旦憋不住肺裏嗆進了水,那她就再也抓不住支架了。

我的腦子裏再次一片空白,隻知道盡力將自己的身體繃直,將兩隻腳使勁伸向下遊,希望如此一來就能彌補上那一米的致命距離,而且現在我掛在管子上,比趴在鬆垮垮的地麵上更能吃得住勁,張曦隻要能夠拉住我,就能順著我的身體爬上來。

此時除了祈禱,我已經無能為力,我的整個腦袋都浸在水中,在沒有把張曦拉上來之前,是不打算再探出水麵了。我深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眼看著張曦被淹死被衝走,而且是被衝向未知的地下深處,那我即使勉強苟活,這一輩子也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萬幸,在我剛剛‘挺’直了身子時,一隻手迅速的抓住了我的腳脖子,我的身體隨之往下遊猛地一‘**’,趕緊使了把力才穩住。緊接著另一隻手也抓了上來,力道之大似乎非人力可為。

那一刻,我的心中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一個念頭:下麵的這位到底是不是張曦,我突然沒有了把握。

剛才發生的事都在電光火石間,根本就來不及思考,在流速那麽快的地下河中,加上礦燈的閃爍光線,我並沒有完全看清楚那是誰,隻看到是個長發的‘女’人,甚至到底是不是個人都難說,我用身體拉上來的要是個地下的什麽人形生物,那我可就倒了大黴了。

可是此時什麽都顧不上了,先拉上來再說吧。我的兩隻手開始發力往上拉,拖著下麵那位一起緩緩的向‘洞’口靠近。因為水流的阻力緣故,這一過程比較緩慢,下麵的那位也沒閑著,這會兒功夫已經爬到了我的小腹附近,再往上沒有著力點了,她隻能緊緊的抱住我不放。

但我接下來卻無法將自己和她一起帶離水麵,兩個人的體重讓我喘不過氣來,連續幾次嚐試都沒有成功,而且用力太猛幾近虛脫了。

在即將功虧一簣時,王小柱和魯班及時趕到了。他們可能是害怕跳過來會震塌了地麵,是用手順著巷道頂上的管線,懸空越過了那個塌陷的大‘洞’,空降過來的,正正好好趕上了最困難的時候。

他們兩個人一到,馬上一邊一個拉住了我的胳膊,一使勁就將我拉出了水麵,緊緊抱著我的那位也連帶著跟了上來。

王小柱擔心那麽多人集中在這裏,萬一再塌陷下去一段就完了,又叫喊著和魯班把我們拖出了很遠才放手。放手之後,魯班第一時間跑回了‘洞’邊,趴下去繼續尋找宋二勝。

一直到這時,我才算恢複了清醒,有時間看看被我救上來的到底是誰。那一位此時仍然保持著緊抱住我的動作,仿佛還在水下一樣。

我屏住呼吸,輕輕撥開了她的長發,一張秀麗的麵龐呈現了出來,那高高的鼻梁,兩邊略微翹起的嘴‘唇’,不是張曦又是誰?但她那原本大大的眼睛現在是閉上的,本就雪白的膚‘色’更加白的嚇人,而且渾身冰涼,一動也不動。

王小柱用力將張曦抱著我的胳膊拉開,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脈搏,終於回過頭對我道:“沒事,呼吸脈搏正常,估計嚇暈了。就是體溫有點低,過會緩過來就好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鬆了口氣。剛跑回來的魯班也聽到了,他趕緊接著道:“井下溫度高,恢複很快的。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宋二勝上來,他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小姚,你剛在下麵看到他了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剛剛那會兒一片‘混’‘亂’,礦燈的光線在水裏又照‘射’不遠,我確實隻看到張曦一個人,雖然這條地下河很小很窄,但如果張曦沒有抓住那根支架,估計現在也早已被衝到下遊去了。

也就是說,宋二還身處巨大的危險之中。至於地下河有多長,通往什麽地方,下遊是個什麽情況,現在沒有人能回答。正琢磨著,我突然想到一個事情,立即對他們道:“宋二勝掉下去的時候背著電話機嗎?拉電線就能把他拉上來呀,最起碼也能順著找到他!”

魯班‘陰’沉著臉忙著從包裏拿繩子出來,一聲不吭,王小柱在旁邊幫忙也沒有回答,隻是伸手指了指對岸。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看到掛在‘洞’邊上的一截斷了的電話線。他‘奶’‘奶’的,怪不得剛才在下麵我沒看到有什麽線呢,原來早就斷了,我忍不住罵了一句。

下來的時候為了減輕負擔,宋二勝特意選擇了最細的那種電話線,那玩意能承受的拉力太弱了,在猛地一扯之下直接成了兩段。早知道寧可累一點,也要背著那捆粗大的了,可是有錢難買早知道,誰也想不到會出現這種事故。

好在我們每個人的裝備中都包括一段長約四十米的繩子,這種繩子雖然也很細但規格非常高,標準承受力能達到一千五百公斤左右,幾個人掛在上麵都是沒有問題的。

隻是我們沒有潛水裝備,隻有繩子怎麽下得去呢?一口氣又能憋多久?

我想不出有什麽好的辦法,隻得坐在那裏看著魯班和王小柱拿出繩子係在一根相對結實的管線上,其餘部分挽成了一圈一圈並列著的圓形,挽好了之後魯班脫下外套,直接將繩子斜挎在了身上,走向了那個‘洞’口,深吸了一口氣,直接跳進了地下河中。

這時,我旁邊一陣咳嗽聲,張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