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所講,也正驗證了我所查所知。”

蕭羽沉吟說道:“中玄域內,音修大多不問世事,若有心人打算趁時起事,最提防,便是同為人族大勢的東川域……”

“這也是最讓人擔心之處。”蕭萬山摸著胡須,沉聲說道,“非絕大圖謀,一般事端,難以招惹修行界,除非……”

“除非事端本身,便是針對修行界。”蕭羽似乎早有所料,輕聲接道。

“你們所言,還都是揣測。這等大事,豈會毫無消息?”蕭雲看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知她擔心,連忙出聲說道,“何況,即便真有發生,如今我們身處金耀國,偏安一隅,總不會牽連,何必去憂慮那般虛無縹緲之事?”

蕭羽看父親眼色,立刻轉而說道:“父親說得是,我也是捕風捉影,胡亂猜測。”

蕭萬山也是哈哈一笑,說道:“隻要家中糧足廣備,不懼四方宵小,別說中玄域有事,便是我東川大亂,也無從波及。”

“不必哄我,我兒所言,都在道理。”

哪想到,藍清玉忽然振聲開口。

之看她柳眉凝起,鳳目含威,鏗鏘說道:“東川有五大正修,心係百姓,匡扶江山,凡俗列國雖有爭鬥,卻無大礙。然而中玄域皇室剛愎自用,音修又獨善其身,民間時有疾苦,卻不得排解,積怨極多,若羽兒所言確認,恐怕真會生出舉世震驚之亂。”

這些年來,蕭羽是首次聽到母親談論天下大事,這一刻她的神情,與沙場之上,縱橫捭闔的大將,確實沒有什麽不同。

那樣的神采,也令蕭羽明白到父親,為何會有那般愧疚。

“罷了,罷了。”蕭萬山揮手說道,“天塌下來,自有高人托舉,遠隔萬裏,咱們如此顧慮,沒什麽意思。羽兒,你想做什麽,家中自有支持,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蕭羽點頭說道:“謝謝爺爺!”

藍清玉還想說什麽,看幾人神色,也便作罷。

蕭雲出門拍拍手,呼來管事說道:“時辰也差不多,看看宴席是否預備妥當?”

管事領命前去。

幾人又閑閑聊了些家常,便聽回報,可以入席了。

之前蕭羽歸府,一見老爺子,便屏退了閑雜人等,談論些大事。現在到了家宴之上,自然眾人重見,慶賀的慶賀,祝福的祝福,奉承的奉承……一派融洽,和和美美。

而蕭喆這個之前得勢的少爺,如今站在側旁,卻有些被冷落,眉目之中,似乎有些不快。

宴客大廳,是蕭府較為寬敞的所在,因為老爺子喜歡熱鬧,每每家中大宴,不論男女老少,俱可入席,也不禁言笑,氣氛很是不錯。

這些年間,蕭家旁族幾房,又添了不少人丁,雖身份不足以繼承家族,日後僅為一些旁支閑戶,但至少如今看來歡快和諧,這上上下下聊起來,也是熱熱鬧鬧。

此時,在大廳末席一角,也不斷傳出吵鬧戲耍,正是隨著蕭羽歸鄉的幾人。

“傻明,別搶我的雞腿!”

“你吃不下,

我幫你……”

“靠,一口就沒了?我味道還沒嚐……”

“……”

得了蕭羽授意,計飛等人,被單獨安排了一席,他們身份來曆特異,若有旁人,多有尷尬,不得自在。

周圍臨近幾個矮桌,大多是頑童晚輩聚集,看這幾人舉止特異,灑然不羈,都是好奇偷瞧。

尤其是赤足蹲在地上的小明,那異常魁梧身型,卻憨直無忌般,與計飛間鬥嘴玩鬧,更讓大家嘻笑不禁。

而蕭黑沉默,杜露絲冷酷,兩人對旁邊目光都是無視,淡淡表情,吃著美食。

“羽哥,”前排席上,蕭喆忽然抬起酒杯,對著蕭羽說道,“你數年在外,定然吃了不少苦頭,為弟代表府中子弟姐妹,敬你一杯。”

蕭羽笑著與其碰杯。

看兩兄弟對飲,周圍長輩也是露出笑容,幾個姨奶奶還誇讚兄弟和睦。

“看今日歡快,小弟也曾新做一曲,便厚顏拿出來,算為爺爺助興。”

蕭喆喝罷酒水,雙頰微有暈紅,說罷抬手,自有伺候的隨從,遞過洞簫。

看到少爺欲要演奏,周圍立刻平靜下來。而角落反應稍慢,還待嬉鬧,也被人低聲勸阻。

這樣一來,計飛和小明之間的叫嚷,便陡然響亮起來。

“哈……啊?”計飛畢竟乖覺,很快發現不對,拉著小明拍拍,示意安靜下來。

小明本來也不善言辭,更是趁機多抓了幾把肉食,大口吞咽,那咀嚼聲太響,在此刻算是聒噪,但蕭黑等人未發話,小明也便當周圍目光不存在。

蕭喆畢竟不是嬌慣,也不會對一個莽夫的作為在意,他瀟灑走到中央空處,挺直如鬆,雙腳稍分站定,雙臂向前,輕輕拈著簫身。

隨著簫音輕緩,蕭喆閉目凝神,也露出沉醉之態。

蕭家兒郎大多俊朗,何況他風華正茂,又有富貴氣派,隨著尚算佳音的簫曲渲染,倜儻風流,確實翩翩佳公子。

一曲吹罷,周圍同輩或是家仆,俱是大聲叫好。

蕭喆看似灑脫,但自得之意,在善於察言觀色人眼中,實在明顯。

蕭萬山輕輕點頭,鼓了幾掌,說道:“喆兒好曲,也曾請些名師,習些仙家遺澤,音配之道,看來是小有成就。當然,這片孝心,最是值得嘉賞。”

蕭羽平和笑著,隨意點頭。

“區區凡俗技藝,實在獻醜。”蕭喆忽然走到蕭羽麵前,笑著說道,“記得羽哥以往不喜操樂,如今拜入仙山修行,定該脫胎換骨,我這小曲,便算拋磚引玉,能否請大哥展示一下,修行之士的仙音妙曲?”

藍清玉聞言,看出蕭喆之意,當先有些不快,說道:“我兒今日剛歸,還有些困乏,日後再來吧……”

“叔母此言差矣。”蕭喆笑著說道,“看大哥神采奕奕,估計一曲之下,並無多少勞頓。”

“你怎知羽兒如今,便改變喜好?”

“不知音,何談修?畢竟拜入音修外門,即便不能叩得仙機,成就仙體,耳濡目染,

總也會得些正宗教導,沾些仙家妙意,才不虛此行。”

蕭雲在旁,拉了拉有些怒氣的夫人,平和說道:“喆兒,你覺得你羽哥遠走尋音,是一無所獲嗎?”

“不敢不敢,”蕭喆連忙低頭說道,“叔父錯怪侄兒了。看大哥身強體健,遠勝昔日,可想而知,必是修得高明仙法,怎會一無所獲?”

蕭雲臉色有些古怪,繼續問道:“身強體健……你是認為羽兒他不能破凡,僅僅‘凡氣境’下蹉跎,因此遺憾而回嗎?”

蕭喆一愣,臉上不太自然,顯然是一副就該如此的模樣。

但這話明說,便是扯開麵皮,過於傷人,他隻有勉強笑笑:“對於此事,我不過是好奇。當年得知大哥毅然離家,我很是欽佩,畢竟家族所傳,也算珍貴功法……”

“無妨。”蕭羽淡淡開口,打斷席前爭辯,說道,“喆弟有心,我也不是小氣藏私。有喆弟簫曲珠玉在前,我便借花獻佛,給諸位長輩獻醜一回。”

蕭喆被長輩的問詢,弄得驚疑不定,但蕭羽主動出列,也算他達成目的。他立刻拋開顧慮,上前親切問道:“大哥,你需要何種樂器?我收藏甚廣,隻需……”

蕭羽抬手止住,瞧了瞧他,平靜說道:“無需任何輔助。”

“嗯?”蕭喆愣住,疑惑不解。

“爺爺,父親,母親,諸位親長……”蕭羽站立方才蕭喆位置,自然大方,儀態悠然,“方才喆弟一曲,確實美妙,我得觸靈感,正可依據修行之意,淺淺演化一番……”

發覺蕭羽胸有成竹,灑脫飄然,蕭喆猛然想到什麽,臉色頓時一變。

“嗚——”

幽幽低鳴,隨著蕭羽抬臂,飄悠而出,周圍霎時一片靜謐。

身為普通人的聽者,陷入目瞪口呆,不單是因為對他體音的驚奇,更是霎時間,被仙音奪神。

那恍若九天清幽的意境,無需凡曲鋪墊,仿佛跨越人耳意識的理解,直接影響聽者的靈魂。

似簫非簫,輔有百音清幽。似曲非曲,歎念萬塵懷舊。

音起轉落,承天踏地。雄姿曼妙,柔然剛烈。

蕭羽的動作不大,但音持千轉,發出的曲聲抑揚頓挫,與體態對應,更顯仙風道骨,一派音修飄渺風采。

蕭喆張著大口,雖也受到強烈感染,但勉強有些自己的神思,正是因為這曲目,令他極為熟悉,可不便是方才,他自己所演奏曲調?

但,似是而非!差之千裏!

蕭喆演奏,不過凡塵俗曲,技巧或有之,意境、內涵、轉折、情懷……也許堪堪算是名曲,但可說匠氣十足,更甚於靈氣。

到了蕭羽這邊,且不說體音奧妙,便說那節奏韻律,隻是小小偏差,便是大大不同。恍若仙人一點,化石內音,轉質成金。

音修門人,對於音律的感悟,有音體溝通自然,孕育靈機觸動,又有境界提升,自身現化不同音狀,口音之聲,到體音之形,至幻音之神——每番突破,若無對應掌控磨礪,談何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