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林露出憂色,說道:“這是中郎大人的急令,希望孫大人,能夠堅守城池兩月左右——到了下雪,便是成功。”

“下雪嗎?”孫諧仰頭看天,低聲說道,“天,可會如願?”

佘林等人,默默無語。

“好!”孫諧一掃頹態,高聲叫道,“你們回去,替我與軍星說,我孫諧誓死守城,即便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會投降!”

皇都,平靖城。

尚書宇文柳奉詔進宮。

皇帝正在撫琴,琴聲哀怨而淒涼,令人心生戚戚。

宇文柳是新晉提拔的老臣,以往極少參與朝中三黨紛爭,如今被皇帝看重,一路升遷,很招他人嫉恨,但卻更因此被皇帝信任。

他年輕之時,多年在外郡為官,樣貌極為滄桑,學識淵博,忠厚親善。當年初次上朝,麵見新皇時,年輕的皇帝便與他親近,甚至直接在宮內設宴,同席招待,言談甚歡。

此時,宇文柳站在大殿之外,回想往事,映襯那淒婉琴聲,心中不乏惻然。

中玄音修不顯,但掌握一域疆土的皇家,背後可有真正尊者扶持。

當今天子,自幼喜好音律,也是經由仙家不斷評測,天生音質不說絕頂,但一方奇秀,也是說得過去。隻是,也許是為了皇朝,也許真是無心清修,如今的皇帝,終於錯過最佳奠基之時,隻能將之作為愛好。

自從進入中樞,宇文柳經常與皇帝見麵,昔日對其的印象,慢慢發生轉變。

世人常常將龍源日漸腐朽糜爛,歸罪於天子昏庸,稱其無能而怯懦。

其實,這都是誤解。

皇帝之才能與智慧,絕對在普通人之上。隻是可惜,因為先帝的錯誤教導,朝廷的烏煙瘴氣,蒙蔽視聽,導致他的成長,偏離了正確道路。

音為心聲,宇文柳自琴聲裏,聽出了太多的浮躁與淺薄,太多的優柔寡斷,這讓他暗自歎息。

這些年,中玄域叛亂迭起,天災不絕。龍源這天下第一皇朝氣度,已是日薄西山。而當今天子的缺陷,在這種困境麵前,被無限放大,實在令宇文柳這般忠誠老臣,扼腕不已。

琴聲漸緩,幽幽而止。

宇文柳終於被招了進去。他悄悄打量皇帝神情,低落而憂鬱。

“宇文愛卿。”皇帝垂首望著琴身,紅發幽幽飄擺,輕聲說道,“你覺得,小皇子與大皇子相比,天賦才幹如何?”

入耳之言,如同驚雷,宇文柳嚇了一跳,渾身寒毛倒豎,登時伏到在地,不敢發出一言。

皇帝抬頭看來,目光冰冷。

緩緩踱步到宇文柳身邊,皇帝伸足,踢了他下,淡淡說道:“愛卿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宇文柳微微顫抖,已是大駭之極。

他未曾想到,今日皇帝招他前來,竟是問出皇子之事。

古往今來,皇儲之爭,不可輕沾。

宇文柳眼見跑不了,咬牙開口說道:“臣老眼昏花,不敢識人誤之。”

看他如

此蒙混,皇帝暗自一歎,走了回去,說道:“罷了,平身吧。”

走到案幾前時,皇帝轉換語氣,平靜說道:“此來,是想問你,關於西南叛亂之事,有何見解。瞧瞧,這如山奏章,俱是彈劾狼軍星。”

宇文柳起身,長舒口氣,已是輕鬆許多,聽皇帝所言,立刻說道:“狼中郎對陛下之忠義,前可見之。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聖明。”

皇帝搖頭說道:“朕不是問你他的忠誠。他不是忠臣,朝中有誰堪稱忠臣?彈劾的人多,真要問起,誰願西南平叛,一個一個,全成了縮頭烏龜!哼……”

宇文柳皺了皺眉,躬身不敢回應。

“愛卿,朕來問你,若是提拔狼軍星為將軍,督管同蒲州軍政,你覺得如何?”

宇文柳不假思索,高聲說道:“陛下聖明。如今同蒲州戰亂不堪,畢笛陣亡之後,新刺史暫無合適人選委派,正宜勇猛軍將管轄。狼軍星軍功赫赫,勞苦功高,犒勞嘉獎,並無不妥。”

皇帝靜靜的注視宇文柳,看得他脊背發涼。

宇文柳知道,天子對他隻是回答西南問題,而感到不滿,但他真的不敢沾惹。

皇帝的麵上,露出複雜神色。

朝堂之上,三方勢力均衡,微妙而敏感。他們互相製約與互相利用。這樣的關係,直接造成了皇權的日漸旁落。

皇帝初時滿不在意,後來日漸成熟,想要奪回自己應有,卻發現無從下手。

直到那一日,西南邊陲,猛然跳出了一個狼軍星,將三黨掌控天下,鬧了個天翻地覆,而皇帝在這其中,竟無心插柳,獲得了極大好處,大大打壓了囂張越權的臣子們。

由此,皇帝明白過來,究竟如何,才能突破當下僵局。

便如那個美人,外表與內在,觸犯了約定俗成的偏見枷鎖,隻是若拋棄舊有觀念,一旦換個角度,自然會發現前所未見的光景。

中玄人,爛了根子,何不尋找外來淳樸,依舊坦**胸懷的人呢?

隻是,如何去了解這個人,如何去肯定這個人的重要程度?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開口了:“聽聞,愛卿長子宇文奎,仙門修行,習得影音落畫之法?”

宇文柳連忙回話:“不過旁門左道,未得長生真諦,半途黯然歸鄉罷了。”

皇帝淡淡說道:“你看,若是讓令郎宇文奎,跟著遊曲郎蘇芥子,禁軍大統領文圖裏,以及禦史邵暮靄,一同前去西南犒軍,如何?”

宇文柳沉吟片刻,低聲說道:“陛下此議可行。多方考量,也讓眾臣多有舒緩。”

“隻有邊疆平定,舉世祥和,再來追究狼將軍不遲……”皇帝囑咐說道,“你讓令郎到了那邊,多多存留一些狼軍星的音像,拿回來給朕觀賞。”

宇文柳低頭應道:“遵旨。”

皇帝思量片刻,繼續說道:“展涼,孟日食等,剛剛回到皇城,黃汗水便再反我朝……你看,他們究竟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

宇文柳沉吟

半晌,方才說道:“隻有賞罰分明,才能長久。無論幾位大人差事辦得如何,這些年勞苦功高,總該賞的。”

皇帝踱步琴台前,低頭默然。

蘇芥子,文圖裏,邵暮靄、宇文奎,四人接旨之後,相聚一起,帶領犒軍車隊,快馬南下。

不久之後,黃汗水與淨月聯軍混合一路,圍攻中日郡。

在這期間,無數隊伍響應加入,除了原本被歧視對待的異族,竟也有一大批人族兵馬,在名士葛易甘的率領下,同時揭竿而起,與異族會和。

“葛易甘是當地有名世家子弟,為人仁義,樂善好施,盛名遠播……有他為首,隻需登高一呼,便可短時間內,聚集極多民眾。”

狼軍星默默聽著帳中,熟悉本地事務的將領,對他仔細介紹這位邊陲名士。

所有人言語之間,無不是褒獎,神色隱約透著恭敬。

待大家說完,狼軍星嗬嗬一笑,說道:“西南邊陲,能人名士層出不窮,的確令人讚歎。”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佘林,問道:“佘大人,是否與其相識?”

佘林點頭說道:“若非官職在身,恐怕早已結為兄弟。”

狼軍星笑容淡去,眼神露出沉思……

待到眾人散去,他私下找來蕭羽與東方白。

“真是難以理解,嶽戈爾、葛易甘……為何這些人族名士,也在此時紛紛造反?”

蕭羽氣質越加出塵,但恍惚間又是普普通通,看來與常人無異。

他笑著對狼軍星說道:“大哥,其實看得洞徹,還不是名利二字。”

蕭羽指點地圖之上,緩緩細說道:“根據我的線報,在大哥與皇帝同時整肅貪官之事時,皇帝以此為借口,明麵打擊削弱三黨,暗中則偷偷籌謀,培植了一股私人勢力……”

狼軍星早知二弟近日,對朝中消息越加靈通,卻不會有任何猜忌,此時隻是凝神傾聽。

聽了片刻,東方白輕聲插口說道:“師兄,若是皇帝利用我軍,從始至終,皆是周密籌劃,那這消息封鎖,瞞天過海,可謂執行得滴水不漏。恐怕後來停止肅貪,也是羽翼成熟。”

蕭羽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今中玄之主,膝下有兩位皇子。大皇子文辛複,二皇子文辛禮。文辛複自幼頑皮,驕橫魯莽;文辛禮天資聰穎,性格乖順。本來大皇子當為未來國主,然而,似乎皇帝另有想法……”

東方白悚然一驚,脫口說道:“雙龍奪嫡!”

似乎想到什麽,他的麵上閃過一絲複雜,有些掩飾的說道:“群臣雖為三黨,但幾乎都在支持嫡長,欲要防止皇帝掌握權柄,必然要翦除其支持勢力……也就是我軍!”

狼軍星忽然拍案說道:“所以,西南再陷亂局,乃是朝中一手促成。”

蕭羽淡淡說道:“隻要我軍一敗,皇帝所謀,自然成鏡中花、水中月。到時候,隻需某方勢力,借機領軍征伐平叛,西南所有叛將官宦,自然可以順水推舟,就勢投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