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有絲絲涼意透著開敞的窗滲入房內。

雖說托江聿珩的福被換來了客房,但卻還是犯人待遇,戴腳鐐,夜間屋內燈不能熄。

風燈掛在窗邊,此刻謝景懿站的位置背對著一切光源,又是一身黑,沈覓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怎麽知道是我?”半晌,謝景懿才開口。

沈覓在榻上想要盤腿坐起來,受傷的膝蓋卻並不能打彎,隻能伸直了腿坐。

待略微有些吃力地坐好,沈覓才開口,“我一直在等太子殿下來,沒想到差點等到今日都過了。”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午時的梆子聲。

沈覓揚了揚眉,笑了笑。

謝景懿拉了圓凳在她對麵坐下,“本宮以為與沈大小姐已經達成協議了,卻沒想沈大小姐昨日竟是演了那麽一出好戲啊。”

他說的是那日在東府,他用謝雲祁和如月做要挾,讓她嫁給他的所謂“協議”。

她佯裝答應了,因為她需要他放鬆警惕,才能將如月順利換出來。

“...昨天夜裏你走之前,還去書房拿走了蕭振江與北戎人聯係的信函,是不是?你根本就是虛晃一槍,套了本宮的話,又讓本宮放鬆了警惕,讓你把高如月救出去了。”謝景懿話說完便自顧自的笑了,“可是即便是你拿到了信函,找回了高川,你手上依然隻有匡時和蕭家的罪證,你攀扯不上本宮。”

“哦對了,本宮忘了你還帶了一個北戎俘虜來是吧?可是他能證明什麽呢?是蕭振江給北戎人送過信,還是看到過高川進出北戎人的軍帳?”

“這些,和本宮有什麽關係呢?”

謝景懿的手搭在一側的桌子上,輕輕地隨手敲擊著桌麵,整個人似是格外放鬆,完全沒有因為沈覓的彈劾受到任何影響的樣子。

沈覓必須承認,謝景懿的手很幹淨。

她查了這麽一段時日,謝雲祁斷斷續續地查了整整兩年,都沒有拿到他切實的罪證。

可是——

“謝景懿,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要讓如月一次次接近蕭涵,即便冒著被你發現我身份的危險。即便你做的事情並未告知蕭涵,她日日在你身側,日日出入你的書房,你說,她會不會早就發現了什麽?你和蕭振江的聯絡,或許你以為沒被察覺過,可是蕭振江是蕭涵的父親,他又會不會對自己女兒說什麽呢?”

“蕭涵多愛你們的兩個兒子啊,你猜,她會不會為了他們,而舍棄你這個惡貫滿盈的親爹?”

沈覓望向謝景懿,果見他僵了那麽一瞬。

但隻是一瞬,他便又恢複了正常,“沈若雨,你在開什麽玩笑,她是本宮的太子妃,本宮的枕邊人,怎麽可能被一個認識沒多久的高如月輕易挑撥?”

沈覓笑了笑,“那你倒是想想,為什麽蕭涵才見如月沒幾麵,便甚至願意帶她和你們的兩個兒子一起去避暑...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你說會不會,蕭涵已經賣了你,並且把你的兩個兒子托付給了如月?”

沈覓看不見謝景懿的表情,但她覺得他的臉色應該是白了的。

她輕笑著,抱著臂向後靠在牆上,看著眼前黑色的影子。

“哦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太子殿下夤夜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謝景懿冷笑一聲,轉身走出了客房。

沈覓枕著胳膊躺下。

今夜應該不會有更多訪客了。

這回終於可以睡個安慰覺。

她在之前認真地問過如月與蕭涵相處的細節,發現蕭涵雖確實對如月不知為何有一種特殊的親近,但是也隻限於閨閣女子間的親昵而已,還尚未到能夠坦誠分享一切的地步。

且如月也說,看得出,蕭涵對謝景懿很上心。

所以之前沈覓未動過策反蕭涵的心思。

不過,既然謝景懿又不自量力的上門來,倒是給了她機會,在他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

從他的反應來看...這個路子,或許真的可以試一試。

沈覓盯著頭頂粗糙的天花,疲倦的大腦漸漸深思恍惚起來。

好想謝姑娘啊,若是他在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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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懿本就是個生性多疑的人,今日在東府聽說沈覓帶人去敲登聞鼓,便覺她之前有所隱瞞。

因為按照他掌握的消息,以她手上的證據去彈劾他,簡直就是以卵擊石,是直接把自己的命送給了登聞鼓前的刑架。

所以他終究還是未曾忍住,夜間在蕭涵睡下以後偷偷起身出了府,要去探探沈覓的深淺。

卻不料,得到了沈覓這樣的回答。

所以,在他回到東府正房,看到蕭涵披著寢衣站在桌前時,下意識地便後退了一步。

“殿下?”蕭涵看到了黑暗中的謝景懿,輕聲呼喚,“殿下方才出門了?”

作為太子,他有太多要籌謀要計劃的事情,夤夜而行不在少數,亦不是第一次在夜間這樣撞見蕭涵了。

以往有時她是起身喝水,有時是去照顧孩兒,有時隻是單純地發現他不在榻上,醒著等他罷了。

她一直都很懂事,知道很多事情不去問,他當然也不會多說。

而這本不過一句稀鬆平常的夫妻間的問候,謝景懿此刻卻是草木皆兵。

她發現他去大理寺了嗎?

她是不是知道他曾經企圖與沈若雨做交易,是不是知道他生了舍棄蕭家的心?

她是不是已經收集了足夠多的證據,交給了高如月?

謝景懿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殿下?”蕭涵見他不語,上前伸手想要幫他歇下兜帽,謝景懿卻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鬼使神差地躲開了。

蕭涵的動作因為他的反應頓了一下,片刻卻隻是仍然輕聲繼續說道,“殿下快些換了寢衣安歇吧,夜已深了。”

她好像仍然是平時溫婉賢淑的完美太子妃形象,可是在這如水的夜色中,那纖瘦的背影卻不知為何看得他後背發涼。

許久,謝景懿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臥房的門,往書房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