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刀收起來。
“不信你的。”
她對大白蛇撇了撇嘴。
刹那間大白蛇撲到她麵前,張開血盆大口,它的上下顎分得極開,幾乎能吞掉一整頭大象,上唇頂住岩洞頂,下唇抵住石岸,成對彎曲的毒牙猙獰凶怖。
更可怕的是它的喉嚨,當夏涅凝視著它的巨口時,宛如凝視無底深淵,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暗無光亮。
夏涅瞪大眼睛,但那眸子中閃爍著的卻是某種……
靈光,是足以在大白蛇的血盆巨口裏閃爍的光芒。
她低頭輕輕在希蘭度的臉上吻了一下。
“我不要別人幫我拿主意。”
她低低地說,“那些也許是對的,但不是我想要的。”
大白蛇的巨口緩緩合起,頭顱往後高抬,身體不耐煩地遊動起來,與砂地摩擦發出沙沙巨響。
“你很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嗎?
如果你判斷的是錯的怎麽辦?
你就這麽不願接受正確的意見?”
“你如果總是正確的,你就不會待在這……
這又黑又窄的地方了。”
夏涅比劃著,“你就會到地麵上去,召集一大群追隨你的人,建立一個好大好大的……
蛇之國!”
大白蛇挪動著身體往山洞深處鑽去。
“我要離開一會,但別會錯意了,不是因為我說不過你……”它鑽入岩壁上一道寬闊的裂縫,當它牽動全身在山體中爬動時,夏涅方才能看出它的體型有多麽長,起碼有數十丈,比她見過的最大的蟒蛇還要長數倍,鱗片上布滿詭秘花紋,隻是由於環境太暗,她看得不太清楚。
白蛇離開之後,洞窟裏又恢複沉寂。
夏涅鍾意地撫摸希蘭度的頭發,幫他把未經打理又被水浸透的頭發綁成漂亮的辮子,就像星尾部落裏的少女會對自己的愛人所做的那樣,她的手很巧,精心地把辮子打理得漂漂亮亮。
一根、兩根,她做起來不厭其煩。
過了不知道多久,希蘭度悠悠醒轉,待到他蘇醒的時候,他隻看到無盡的昏暗,周圍潺潺流水聲響。
他伸手支著地麵把自己撐起來,忽然感覺頭發後麵垂滿了什麽東西,一摸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全部被係成發辮了。
他吃力地坐好,背上中箭的地方此時傳來一陣陣灼熱的熾痛感,傷口的血肉不住地跳動著。
頭很暈,四肢無力,腹中饑餓,嘴裏焦渴,疲累感席卷全身。
但這些都不重要,他用力站起來,四處張望著,尋找夏涅的位置。
“夏涅——夏涅——”他緊張地叫嚷起來,他剛剛才有幸和她重逢,絕不想在這時又失去她……
水裏傳來一陣遊動的聲音,水花潑灑,昏暗中他看到夏涅走上岸來。
“在這!”
她快活地說,“怎麽樣!
你感覺好些了嗎?”
“噢……
你怎麽又去水裏了。”
希蘭度趕緊走上前,將她摟在懷裏,他們兩個的體溫都很低,因此本能地互相摩擦起來,以此來取暖。
“我想去抓魚嘛……
我想找魚……
我覺得這裏應該有魚的……”夏涅扭捏著說,“我好像碰到了,但我抓不住……”“這裏這麽暗,怎麽看得到魚呢?”
希蘭度輕輕地說。
夏涅傻笑起來,抬頭主動與希蘭度相吻。
“你……
喜歡我嗎……”夏涅呢喃著。
“當然。”
希蘭度直麵自己內心的感情,“我喜歡你,夏涅。”
他無法承擔再次失去她的代價。
即便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能和夏涅在一起,仍然讓他感到內心安定。
最重要的是……
他感覺自己不再孤獨了,在這條道路上,至少還有人陪他。
“我們沒事,我們沒事的。”
希蘭度嗅著夏涅身上的味道,“我們能一起走下去。”
“我們能回去……
我們能有一個家……”夏涅感覺自己眼前飄飛著無數虛實相間的幻象和影子,其中有些格外美好,讓她不忍心放手,“我們可以……”“但我還有事要做……”希蘭度輕輕地說,“我有使命要完成。
在完成之後……
一切……
我們就能有一切……”“使命?
什麽使命?”
夏涅忍不住問,“有多重要……
比我們在一起還重要……”希蘭度緊緊抱著她,但他接下來要做的卻要傷她的心。
就像夏涅之前把箭矢從他體內抽出來一樣,他現在也能對夏涅感同身受了,他必須硬下心腸,這樣……
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好。
“我要回到地麵上,我要向龍之國發起挑戰,我要奪回原珀寶珠……”希蘭度用力地說,聲音斬釘截鐵,“夏涅!
就是龍之國把我們逼迫到這裏……
讓我們遭受磨難……
我要把這一切畫上句號!”
“龍之國……”夏涅心中一緊,那是多麽可怕的龐然大物,“……
我……
我相信你!”
“我不會放棄、我也不能放棄。”
希蘭度凝望著四周的黑暗,可是要在這麽昏暗的地方,光是想要回到地麵都千難萬難,更何況重新聚集足以和龍之國對抗的資本?
旁邊傳來隆隆的掘動聲,大白蛇從岩壁上諸多縫隙中的一個探出頭來,凝視著下方相擁的希蘭度和夏涅兩人。
“多麽甜蜜的一對啊。”
大白蛇的聲音飽含譏諷之意。
“在說話!”
希蘭度有些意外,“請問您是……”“它不是什麽好東西。”
夏涅趕緊提醒希蘭度,她現在回過神來,這狡猾的蛇一定是想糊弄她,看希蘭度那樣子,明顯隻喜歡她,怎麽可能心裏還住著別的人呢。
“如果我脾氣再壞一點,你們就要死了。”
大白蛇威懾著他們。
“但你還沒有,我們應該還是有些事情可以談的。”
希蘭度抬頭望著大白蛇,沒有動容,“您有什麽事情要我去辦的嗎?
想來您不是隻想把我們當成食物吧。”
大白蛇全身遊入岩洞中,自如地盤起來。
“蛇和龍之間是什麽關係呢?”
它自顧自地發問。
這個問題不禁讓希蘭度思索了一會。
蛇和龍……
它們有許多地方相似,都覆蓋著鱗片,喜歡炎熱而厭惡寒冷,外形也多有相似之處。
但它們又顯然是極其殊異的兩類生物,彼此天差地別。
“獵物和捕食者的關係?
龍喜歡吃蛇。”
夏涅趕緊回答。
大白蛇聽得很不高興。
“胡說,龍根本不能應付我這麽強大的生物。”
“也就是你能匹敵瑞安的龍神?”
希蘭度內心一動,“我說的對嗎?
你可以打敗它……
既然你是這麽強大的生物……”“我們是是彼此的天敵。”
大白蛇揭開啞謎,“我們對於凡間事務有著非常不同的看法。”
“願聞其詳。”
“龍類相信維係這個世界的關鍵是熱量和繁衍,於是它們大量地繁殖,大量地擴張,大量地征服……”大白蛇慢慢地敘述著那些秘辛,四周騰起迷離的白霧,希蘭度朦朧間仿佛看到許多飛龍借著高懸的雙日在天際翱翔,拍打翅膀,在四麵八方肆虐不止,它們的繁衍能力極強,可以與各種各樣的生物生育出後代來。
“但那並不是真實的,它們製造的是一片虛假的繁榮與熱鬧。
它們在製造的並不是真正的希望和未來,而是混亂。
熱量引起混亂。”
大白蛇的低語似乎有一種魔力,讓希蘭度聯想起龍之國引發的那些可怕戰爭、屠殺、奴役與獻祭,他們甚至製造出聖龍蛾那種醜惡的怪物……
“真正的道路是熄滅,是偉大的冷寂,是讓世界回到它原來的模樣,是那無光冰冷的原點,一切都將凋謝。”
大白蛇向希蘭度敘述屬於它們的遠大圖景,“那時候世界將從混沌的終極回歸到寧靜的起點,噢……
實在太美妙了。”
大白蛇停止講述,靜靜地望著希蘭度:“現在你能明白了吧?”
“世界原來的模樣?
世界原來是什麽樣?”
希蘭度忍不住探尋更多,“這個世界最開始的樣子是什麽樣子?
……”希蘭度這種旺盛的求知欲令大白蛇感覺有些古怪。
“知道那些有什麽用?”
大白蛇遊移著自己的頭顱,“對於一個凡人而言,那些遠古的知識對你來說應該毫無吸引力才對,它們對你來說,有什麽意義嗎……”希蘭度微笑。
“我知道之後,就可以把事情告訴給以後的人。”
大白蛇停留了一會,似乎在思索著希蘭度這番話語的意義。
“那請你們坐好,聆聽真正的創世情形吧。”
夏涅似懂非懂,與希蘭度並排坐下,大白蛇在高處,眺望著無垠的黑暗,與他們坐而論道。
“整個世界起源於一片寂靜,四處無光,黯淡無比,沒有生物能夠在那種環境下幸存。
但忽然在一個瞬間,天上奇跡般掠過一道流星,從此亮起了最初的光與熱。”
希蘭度尾指上的不朽之戒忽然騰起灼熱感,一點火星從中躍出。
最初的光與熱,最初的純潔力量,世界之始的無暇……
就像所有偉大之事那樣,一切讓後世流芳百世的,一切值得稱道的,皆起源於微不足道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