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德裏克·雨花座在稀疏叢林中奔逃著,速度極快,樹木與灌叢自其身邊掠過。
他身手矯健,倒塌枯木與茂密灌叢對他來說連障礙都算不上,耽擱不了他一個呼吸的功夫。
但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一手拿著弓箭,腰間的箭袋已經隻剩四支箭矢。
背後的吼叫聲與憤怒命令逐漸被他甩掉,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作為一名精靈,他確實冒了很大風險闖入龍之國疆土,獵騎兵們敏銳地嗅到了他的蹤跡,並絲毫不肯放過他。
他無法理解龍之國的許多事情,他們的疆域和多年前相比又擴大了一倍,攻占艾爾鐸,武裝合並白露王國,往北奪取爐嶺,向南又將牧人國滅亡。
利用爐嶺上的大量優質木材,他們已經打造出一支強大的艦隊,磨刀霍霍準備跨過大湖,向上庭王國發起攻擊。
在戰爭中他們又獲得了數以十萬、百萬計的奴隸,將他們全部填入無止境的造堤工程,治理幺女河以及故鄉大河的水患。
他們督造木頭大壩,在河流兩岸連成一片,阻止它們侵襲兩岸田地,馴服了自然。
他們的軍隊數量也提高了一倍,飛龍在戰爭中的使用讓他們獲得了代差級的軍事優勢,任何國家在戰爭中都一觸即潰,因此龍之國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向西方,峭嶺與延嶺中的精靈世界危在旦夕。
這也是阿爾德裏克·雨花座進入龍之國的來意,他要尋找一個人。
那人是一個“傳奇”,他在多年前的夜晚突襲龍座聖所,將整座聖所夷為平地,極大挫傷龍之國的威嚴。
消息傳開後,許多人一時間燃起不切實際的希望,誤以為他們也有機會反抗龍之國,但結果都無一例外的悲慘,他們悉數被龍之國碾碎,絲毫沒有機會。
人類可以選擇反抗、投降或者逃亡,但精靈不能投降,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森林家園,他們必須反抗。
所以,他得找到那個傳言中的英雄,協助維護精靈世界的安全。
不過……
阿爾德裏克的使命大概也到此為止了,他的視野邊緣開始閃爍模糊,紊亂的呼吸阻礙了他自己的感官,而身後龍獸踩踏樹葉的聲音還淅瀝不絕,令他感到強烈不安。
他的耳朵朝兩側尖銳伸去,容貌俊美,隻穿著用樹葉簡單遮羞的防護,身材靈活矯健,已經度過一百七十七個冬天。
雙日高懸的年代,絕大部分日子都是夏天,因此冬季在一年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跑出森林邊緣,大口大口地喘息。
瑞安尼亞人們會對捕獲的精靈殘忍拷問,因為精靈壽命悠久,知識廣博,每個都是無價之寶,攜帶著大量可以被龍之國利用的情報。
在這種時候,阿爾德裏克卻覺得有些幽默。
如果那個英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對龍之國的崛起產生一絲一毫的阻撓效果,他會有什麽感想?
這大抵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悲劇。
阿爾德裏克不用猜也能知道,那英雄為了做到這一切,一定付出了莫大的努力和犧牲,可到頭來,他還是無能為力。
阿爾德裏克跑出稀疏林地,眼前出現一座草坡,坡上立著間式樣簡單的木屋,柵欄裏圈著十幾隻綿羊,一個農夫在旁邊的菜園裏澆地,典型的人類情景。
他趕緊跑上草坡,向農夫尋求幫助。
“嘿——嘿——”農夫看到他就有些驚訝:“精靈?
!”
阿爾德裏克露出靦腆的表情,許多精靈都是離群索居,或者有著強烈的獨處偏好,拒絕和其他文明交流,甚至拒絕和自己的同族人說話,因而也鮮少出現在人類世界。
況且他們在各個方麵都比人類優越許多——更高大、更明智、更俊朗,壽命悠長近乎無窮,性情獨特,物欲寡淡,貪婪短壽的人類自然而然會對他們這種存在感到驚奇。
“聽得懂我的話嗎?
我被一群獵騎兵追殺了,您能讓我進屋躲一下嗎?”
阿爾德裏克尷尬地開口,他上一次說話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叫他和同族聊天有時候都會忘記如何遣詞造句,更何況和人類說話。
農夫撓撓頭,不解其意。
“要進屋坐坐嗎?”
他指了指房門,“你渴了嗎?”
“謝謝。”
阿爾德裏克鬆了一口氣,趕緊推開門走進屋裏,以免銜尾而來的獵騎兵們發現他在草坡上溜達。
小屋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動物毛皮,木雕工藝品與玩偶,銅和鐵做的工具,瓶瓶罐罐,人類似乎總喜歡雜亂無章的陳設。
阿爾德裏克看見屋子的女主人,一個中等身材,年紀大約二十代後半的女人,她正在擺弄爐子旁的花草,在聽到推門聲之前就轉過來望著門。
她的笑容變成警覺。
“你是誰。”
她把手靠向案台上的切肉刀。
“好人。”
阿爾德裏克四處尋找著藏身之處,推開屋子的側門,一個小男孩正在手工桌上擺弄著什麽玩意,用一把刻刀把木塊雕成龍頭形狀,角落裏一個五歲的女孩躺在木箱上,兩手各拿著一個亞麻布填棉花做成的布偶,對精靈搖了搖小手。
女主人把精靈往外拖:“別打擾孩子們。”
“我遇到麻煩了,我必須躲起來。”
阿爾德裏克向她請求,他還有使命在身,“獵騎兵在追我。”
“那麽你就把麻煩帶給我們,讓我們一並承擔,是嗎?”
女人質問著,“這就是你們精靈辦事的方法?”
“我可以從後門逃走,隻要讓我喘息一會。”
阿爾德裏克向她致敬,“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他一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就感到羞愧,“不……
唉!
你說得對,我……
我不能牽連你們,我得趕緊離開。”
他的道德觀不能允許他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的求生欲阻礙了我的視野……
讓你們看到我這樣的精靈,害得你們可能被牽連……
真是抱歉!”
他感到相當窘迫,恨不得趕緊從人間消失,快步朝小屋後門走去。
鐺——阿爾德裏克的身高比人類要高許多,於是剛走出兩步就撞到屋頂上懸掛曬肉的架子,撞到一大塊醃製得硬邦邦的肉上,痛得他蹲下來捂著自己的頭。
“嗚嗚……”“噓。”
女主人踢了他一腳,讓他消停,“外麵有聲音。
你這無恥的混蛋,等這事完了,你得給我們足夠的補償才行。”
阿爾德裏克哭喪著臉往外豎起尖耳朵。
草坡下麵傳來龍獸踐踏和獵騎兵吆喝的聲音。
“喂,那邊的!”
“什麽事!
先生們!”
阿爾德裏克聽到那農夫的聲音。
“你有看見一個精靈從林子裏跑出來,往西邊去嗎?”
“不,我沒看見,先生們。
我還有一園子的蕪菁要種哩。”
“羊很肥啊。
挺上心的羊倌。”
“謝謝。”
“我們不能出了任務又白跑一趟,你明白嗎?”
“啊?”
農夫聽起來相當困惑。
“你一定看到了那個精靈,要麽告訴我們他的去向,要麽,我們要帶走你的羊。”
一陣陣叮當金屬碰撞敲擊的聲音,他們低聲使喚著,龍獸們向草坡上爬去,腳步聲逐漸靠近。
羊群的咩咩叫喚聽起來非常恐懼,龍獸的到來也引發了它們的不安。
“什麽?
噢——”聽到外麵對峙的動靜,阿爾德裏克趕緊起身,揉了揉頭上被打到的地方,往外走去。
“你去哪?”
女主人一驚,“你去送人頭嗎?”
“不能因為我讓你們損失了羊群。”
阿爾德裏克·雨花座立馬推開門,出現在小屋外麵。
草坡上五個從各個方向圍過來的獵騎兵一見到精靈的身影,便不禁微笑,這些瑞安尼亞頂尖獵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感到相當驕傲。
“就知道你一定會出來的,精靈。”
為首的獵騎兵隊長得意洋洋地說,“你們這些家夥就是特別矯情。”
“雖然聽不太懂,但我感覺那是對我們的侮辱。”
阿爾德裏克皺緊眉頭,他將手指放在腰間的箭羽上。
“我是說你們都是一群蠢貨,很容易就可以把你們誘捕。
你們會憐惜落入陷阱的動物,會去照顧不知道哪裏來的傷員,會因為‘誌趣相投’這種狗屁不通的理由信任別人……”“那很奇怪嗎?”
阿爾德裏克張弓搭箭,迅速瞄準獵騎兵隊長。
“當然奇怪,因為你馬上就會把那把弓放下!”
另一個獵騎兵驅動龍獸向前,衝過去把那農夫挾持住,長劍搭在他的肩膀上,隨時都會砍斷他的脖子,“我數到三,不然這家夥就死定了。”
“一……”“二……”阿爾德裏克的臉色劇烈地變化了一陣,隨後,無奈地把弓箭放到門邊。
“你看,就是這樣。”
獵騎兵們臉上不禁浮現出笑意,“現在快過來,傻瓜。”
精靈的手上開出一朵白色小花,但不久又凋零落在地上。
他長長歎了口氣,隨後朝獵騎兵們走去。
“你們一定要放過這些人。
是我牽連到他們,和他們沒關係。”
阿爾德裏克沮喪地說。
他的內心無比懊喪。
他的任務失敗,意味著精靈世界再無回天之力,終將和其他周邊勢力一樣被龍之國吞噬。
如此,龍之國又完成了他們事業中的一小步……
咻——箭矢飛出,房屋的女主人突然抓起精靈遺落在門邊的弓箭,迅速拉弓射擊,在獵騎兵們放鬆警惕的瞬間,將農夫身旁最近那隻爬行龍獸眼睛射穿,它慘叫一聲,捂著被射中的眼睛嚎叫不止。
農夫用力擊出一肘,打中旁邊獵騎兵的肋骨,痛得他往後退了兩步。
“給我武器!”
農夫朝小屋喊了一聲,窗戶忽然推開,屋裏的小男孩把一根長矛用力拋出來,末端連著一根碧綠繩索。
阿爾德裏克·雨花座見狀,渾身一震,而獵騎兵們突逢變故,更是驚駭無比。
他們腦海中都掠過一個富有傳說色彩的名字。
希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