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涅還沒見過比這石台還更好玩的地方。
石台是一座突兀出現在森林中的奇觀，方圓近十裏的林地被岩石高台所取代，就像蓋在大地上的岩印一樣，魁梧屹立。
精靈們在石台岩壁上開辟出一些洞窟，這些山洞都被茂密的葡萄藤、爬山虎、綠葛和薔薇覆蓋遮掩，若不是時而有精靈從中好奇地走出來，根本察覺不到這些小窩的存在。
夏妮亞坐在夏涅的手臂上，摟著媽媽的脖子，偷眼看那些好奇走過來的精靈。
安德抱著手，故作持重地打量著他們。
夏涅循著阿爾德裏克·雨花座的指示，找到精靈們在林中留下的隱藏印跡，沿途未經風險，安然無恙地抵達了石台。
而石台精靈們看見她從約定的印跡小徑出現，也心知肚明是友非敵。
而且人類的小孩子？
這對精靈來說太稀罕了。
精靈們沒有小孩，他們一出生就已長大。
精靈們是樹上結出的果實變成的，在果實之內就已經度過了自己的幼年，因此當他們第一眼見到這真實世界時，他們就已有了成熟的姿態。
他們忍不住過來看望小孩，夏涅被這些精靈的熱情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精靈不是如傳聞中那樣孤僻、遺世獨立，並且對外人極其冷漠嗎？
精靈不住對夏妮亞和安德指指點點，弄得夏妮亞哇哇大哭，安德也蜷縮在夏涅身邊，顯得有些畏縮。
夏涅登時對他們怒目而視：“讓開！”
母親的怒氣和孩子們的哭聲讓這些精靈們非常困擾。
精靈很少哭泣，盡管他們也會哭泣。
他們隻有在極度悲傷或者憤怒的時候才會流淚，那種場合在漫長的一生中也算得上非常罕見。
而精靈們又有非常強烈的共情能力，他們感受到那小女孩的害怕和悲傷，因而在他們內心中也浮現出幾乎同等的悲怮，他們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
這種沉鬱對精靈們來說是不愉快的，他們要竭盡全力改變這種局麵。
一個頭上戴著精致花環，綠色長發的精靈走上前來，將自己的花環摘下來，輕輕地放到夏妮亞頭上。
她的動作又輕又慢，就像她生怕把夏妮亞碰壞一樣。
夏妮亞止住哭泣，伸手摸了摸頭上的花環。
“媽媽，這是什麽？”
“是個禮物。”
夏涅看了那精靈一眼，她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伸手對夏涅致意。
夏妮亞知道禮物是好的，因為她很少收到禮物，因而破涕為笑，伸手把玩著自己頭上的花環。
夏涅知道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想到這些精靈也是一樣，一旦夏妮亞恢複喜悅的心情，這些精靈臉上也笑逐顏開。
“有人能聽懂我的話嗎？
有精靈嗎？”
夏涅擦了擦汗，“我們需要休息的地方，水，食物，拜托了。”
精靈聽不懂她的話，但能感受到她的情緒。
一個披著樹葉編織鬥篷的精靈從鄰近的山洞中走出來，手裏捧著一張大蒲葉，上麵擺滿了瓜果和精靈製作的手工點心，看起來色澤鮮豔，香氣濃鬱。
看到這些食物就讓孩子們想吃，安德舔了舔嘴唇，大膽地走過去，夏妮亞回頭看到這些食物，在夏涅肩頭喊著要去。
“媽媽——我要吃那個——！”
夏涅又想起孩子們貪食自己**時的場景，他們總是這樣，不過他們似乎長得有些太快了。
時間一轉眼過去，甚至再過幾年安德都可以生個小安德出來，希蘭度會有個孫子或者孫女，天哪，子子孫孫無窮盡，他們可以創造一個新的氏族了……
在胡思亂想的當頭，她都忘記親自去檢驗一下那些食物，萬一那些森林玩意不適合人類食用怎麽辦？
夏涅嚇了一跳，而其他精靈也感覺心裏震了一下，紛紛心有餘悸地撫摸自己的胸膛。
然而安德已經吃了好幾個圓形的翠綠團子，精靈采集植物塊莖和果實汁液做成那些別具一格的美味。
夏涅將信將疑地也嚐了一個。
口感是非常軟糯的，帶著馥鬱的味道，夏涅又想起了許多年前在遙遠邊疆的那場晚宴，也是許多未曾見過的美味。
那感覺已經非常遙遠了。
這大概就是歲月的沉重之處，總是在不經意間刺她一下。
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抉擇的意義，隻知道追隨自己的內心。
吃過點心以後，精靈們給夏涅打掃出一個幹淨的岩窟，讓她帶孩子們進去休息，還找來一個會說人類語言的精靈。
這個精靈看起來就不太體貼了，他全副武裝，穿著一件亞麻布縫的墨綠色鬥篷，背著兩個箭筒，裏麵裝滿銀色利箭，手握月石長弓，臉上塗滿黑色顏料，目光險惡。
“誰派你來這的。”
他咄咄逼人地問，他的皮膚不像其他精靈那樣綠，而顯得有些蒼白，讓夏涅感到奇怪。
就像極暗的艾蕾娜那樣。
想到極暗的艾蕾娜，她又想起自己與她共同修行過的幾個月時間。
她經常來找夏涅，與其幽會，每次都給她很奇妙的體驗。
“還能有誰，好啦，我公開，我就是龍之國的密探，過來刺探你們的情報。
告訴他們這裏有一座特別大的石台，塞滿了精靈，看起來不太好對付，怎麽樣？”
夏涅沒好氣地說，指了指在角落裏玩泥巴的兩個孩子，“要不是因為你們的人過來找我，我才不想把我的兒女從家裏帶出來。”
精靈的語氣有所緩和：“那麽……
是誰？”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夏涅不想讓兩個孩子卷入其中，和精靈一起走到外麵，“最好是比較短，比較容易記的。”
“茂·九月。”
精靈說出一個簡短幹練的名字，“你呢？”
“夏涅·星尾。”
她解釋，“你們的朋友，一個叫阿爾德裏克·雨花座的精靈來找我的丈夫希蘭度，將我們帶到這座森林來，為了……
援助你們的事業。”
“我們的事業不需要外人插手！”
九月堅定地說。
夏涅忽然感覺天黑了。
她抬起頭，隻見一條血紅鱗片的巨龍籠蓋在整座石台上空，拍打著翅膀，低頭凝視著整座石台，精靈們驚慌地呼喊起來，對天空指指點點。
隨著一陣壓縮空氣的爆裂響聲，巨龍口中不斷冒出猩紅龍火，隨後猛然朝下方噴吐龍炎。
夏涅瞪大眼睛，渾身一抖，立即閃身躍進岩窟之中。
她聽見外麵響起驚慌的呼喊，地麵震動，上方爆裂響聲不絕，孩子們哭著朝夏涅跑過來，撲進她的懷裏。
夏涅不住地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發，暗自後悔為什麽自己非把他們帶到這地方來，她這時候方覺希蘭度所言非虛。
如果帶他們前往南方……
但為什麽是南方？
“沒事了，沒事了。”
她安慰著。
事實也如她所言，衝擊很快就停下。
她走到外麵，九月麵色凝重，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出現一道猩紅裂痕，在距離石台頂部大約五十丈高的地方有明顯的爆裂燒焦痕跡，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方才的龍火擋住了一樣，但仍然留下了可怕的創痕。
夏涅咂咂嘴：“不需要外人插手，哈？”
九月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抱著雙手：“我們正在麵臨有史以來最危難的時刻。”
“那東西支撐不了多久，我想。”
夏涅揶揄著，“等它被砸破了，是不是整座石台易手，而你們都要被輸送到瑞安尼亞去重修三重塔呀？”
“你剛才提到希蘭度？”
九月想了想，“‘龍敵’。”
“‘龍敵’？
我沒聽說過。”
“在我們一族的預言中，瑞安龍教將會遇到他們一個強大的敵人，那個人會成為禍亂整個龍之國的源頭。
這是看守者說的。”
九月確切地說，“而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他不是那位‘龍敵’，又可能是誰呢？
誰都沒實現過他的功績，他可是第一個侮辱了龍之國，製造了那種程度的破壞與混亂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第一人！”
“當然，當然。”
夏涅回頭看著洞窟口探頭探腦的小孩，“這就是他們的父親，我的丈夫。”
“如果是他的話，也許不算‘外人’，他也許能幫助我們……”九月喃喃道，“但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們的數量太少了。”
“這裏有多少精靈？”
夏涅估計應該有五千到一萬左右，就像一整個部落一樣。
“看守者告訴我們，我們的同胞一共有六百七十七名。”
九月解釋，“刨去還在沉睡或者已經徹底沉眠的，大概有四百名左右，像我這樣的巡林客則有一百人。”
“而龍之國派出了多少人？”
夏涅瞪大眼睛，她估計有三四千人左右，就像他們平時的軍事行動一樣。
“五萬。”
九月伸出一隻手，“五萬人，樹和風告訴我們的。
他們從四麵八方朝石台圍來，包括一條巨龍，不計其數的飛龍和其他次級龍獸。”
夏涅心中一緊。
“我們來這真是個錯誤。”
九月搖搖頭。
“也不盡然。”
他歎了口氣，望向南方，“我們並非勢單力孤。
祭日精靈們已經允諾對我們派出援軍。
他們不像我們林地精靈這樣離群索居，他們是一個真正的王國，他們會……”“而我們必須在他們抵達之前，守住這座石台，對吧。”
夏涅歎息。
九月苦澀地點點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