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王四酒家,位於江南市臥牛山北麓。這是江南市一家盛譽百年的名菜館。相傳,清光緒年間,有個叫王四的人,在臥牛山下開設了一間小酒肆。他以田間蔬菜、宅邊春筍、林中山鳥、山間野味、河塘魚蝦等烹製成特色菜,招待顧客,博得好名。這些菜肴雖好,但真正使王四盛名的是他一手釀製的桂花酒。這桂花酒芳香撲鼻,入口甘洌,清醇,餘味悠長。明末清初,大詩人易君左暢遊江南,聞得此間有個佳釀美肴,專來王四酒家一飽口福。王四端出桂花酒,易君左見這酒略帶黃色,清澈見碗底,碗麵上飄著十來朵細細的桂花。還未接過碗,酒氣已暗香浮動,令人神清氣爽。此酒剛一入口,但覺滿口芳香,醇厚甘洌。易君左大叫:";好酒!";他痛痛快快地飲了三大碗。酒畢,他借著微微的酒意,欣然在壁照上題詩,盛讚王四酒家的佳肴與桂花酒。詩中有王四酒家四字。王四酒家由此得名,聲譽日隆,隨後在百年間享譽江南。

這王四酒家在文革時慘遭毀壞。改革開放後,江南市政府為發展旅遊經濟與文化,挖掘修複了一批著名的名勝古跡和百年老店,王四酒家名列其中。被修複後的王四酒家,外觀是兩層樓的山間民居,保持百年前的風貌,以吸引遊客。但裏麵都是現代化的陳設,中央空調,電視機,卡拉OK,高級包廂一應俱全。當然,這王四酒家除了保持";山肴野蕨";與桂花酒的特色外,茅台、五糧液、XO、鮑魚、魚翅與等高檔酒菜也是應有盡有。

在二樓的一間包廂內,羅洪剛、靳義、蔡寶明、穆少華、顧平等人在喝酒。酒席上非常熱鬧。靳義高舉酒杯,對羅洪剛說:";羅局,我再敬您一杯酒,祝您步步青雲,前程似錦!";他已不知道敬過羅洪剛多少回酒了,桌上的幾個人一個個都喝得臉上紅紅的,頭上汗津津的。

這是建設局的幾個副手為羅洪剛榮升局長而設的慶賀宴。自從潘大海倒台後,這個建委主任現建設局局長的位置一直空著。雖然羅洪剛主持局裏的全麵工作,實際上等於是一把手,但不知什麽原因,上頭一直沒下文。如今羅洪剛被正式任命為建設局局長,名正言順,不管是慶賀也好,拍馬屁也好,這頓酒是非吃不可的。

羅洪剛敞著懷,頭上冒著熱氣。他的酒已喝得七八分了,高聲說:";什麽步步青雲,前程似錦,我走了,你好頂我的位置是不是?你小子安的什麽心,當我不知道?";穆少華幾個人立即起哄:";這小子野心不小,罰他喝酒!";

靳義馬上叫屈,大聲喊冤:";我沒這個意思,你們冤枉我了!";

羅洪剛看靳義一副倒黴相,笑笑說:";好了,那就放過他吧,下午還要工作呢!";

這時,穆少華的手機響了:";什麽,潘大海吞牙刷自殺,死了?我們怎麽不知道,今天下午出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穆少華的話大家都聽見了,包廂內立即靜了下來。大家都望著羅洪剛,這些人都曾經是潘大海的手下,連羅洪剛也是潘大海提拔起來的。他們剛剛慶賀羅洪剛榮升,原建委老主任潘大海卻死了,一喜一悲。這老天安排別人命運的手段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還是這事本身就符合一正一反,一陰一陽的自然法則?

羅洪剛端起酒杯,往地上灑酒。靳義、蔡寶明、穆少華他們見了,也紛紛把酒灑到地上。羅洪剛說:";走,我們到老潘家去,送他一程!不管怎麽說,他好歹做過我們的領導!";

一幫人走出王四酒家,喝了酒不能開車,就叫了一輛麵的。大家紛紛上了車,麵包車往城裏駛去。

羅洪剛坐在車內,陷入了沉思。車內的人都不敢吭聲。況且這一喜一悲的反差,大家的情緒也還沒適應過來。羅洪剛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他不明白潘大海為什麽會尋死?那時的潘大海在建設委員會真像皇上一樣。自己轉業回來時的情景在眼前飛馳而過。

羅洪剛1992年轉業時,剛好30歲。羅洪剛的父親是個小官,在一個片區裏小有名望。他在羅洪剛轉業之前走後門把兒子安排在供電局,羅洪剛回來後,對父親說:";三十而立,我不要您安排,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羅洪剛找了同學葛懷忠。葛懷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進了當時的江南市建設委員會。羅父對兒子說:";供電局不比建委差,看你折騰得!";羅洪剛說:";不一樣,去供電局是乘您的涼,去建委是我自己的本事。";

羅洪剛進了建設局,做了一個小小的沒有職務的辦事員。羅洪剛不是那種阿諛獻媚之輩,他不願意拍馬屁,便一直沒有職務。

他父親和妻子周萌都勸他說:";你清高了都快兩年了,連個小小的科長都沒撈到。你是個轉業幹部啊,你看看跟你一塊回來的人,都有了職務,就你沒有!你肯定要去找一回潘大海,不是拍馬屁,而是表表心意。";

羅父沒幾天就拉回了一對有轉輪的沙發,要羅洪剛給潘大海送去。周萌看這沙發挺好的,便問公公:";這對沙發多少錢?";羅父笑笑說:";這對沙發我花了50塊錢,值錢的這小子會說拍馬屁,現在這50塊錢一對的沙發總不是拍馬屁了吧?你今晚就給姓潘的送去!";

羅洪剛說:";爸,要送您去送吧!";羅父說:";你這小子真不識好歹,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不去送?我送去,姓潘的會認識我呀?";

周萌說:";洪剛,你真是頭強牛,不要讓爸生氣了,你今晚就把這沙發送過去吧!";

羅洪剛說:";你知道個屁,這對沙發50塊錢能買到?爸出了50塊我信,那是人家送他的。隻象征性地收了點錢,爸欠人家好大一個人情呢!";

羅父聽後沒生氣,反倒笑了。說:";我以為你真是個豬腦殼不開竅呢,原來你懂啊。你說得沒錯,這沙發確實是人家送我的。不過,我沒欠人家的情。我上次幫了人家的忙,人家聽說我要一對沙發,就給我送來了,他們隻收了我50塊錢。這就是行得春風有夏雨!小子哎,你眼裏還有我這個老子的話,就聽我的話,把這個沙發送給潘大海,少不得有你的好處!";

羅洪剛沒法,他給潘大海打了個電話:";潘主任,我是小羅呀。今晚您有空嗎,我想來拜訪您。好,好的,那我等會兒就過來!";他剛放下電話,羅父就說:";你看看,姓潘的早就盼著你去呢!你還一點也拎不清!";

羅洪剛看看妻子,說:";小萌,你陪我一塊去吧?";

周萌立即說:";洪剛,你有出息沒有?這種事你還要我陪你去?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一個人去。還有,你叫一輛三輪車,讓車夫把沙發放在院子外,你一個人扛著進去好了!";

羅洪剛見妻子不願陪他去,到街上喊了一輛三輪車,把沙發搬到車上。然後騎上自行車,與三輪車隔著三五米往潘大海家趕去。一路上,羅洪剛把頭低得不能再低,生怕碰上熟人。那三輪車上的沙發倒不像是他去送人的,反而像他剛剛偷來似的。好不容易到了潘大海家的院子門口,他立馬把車夫打發走。羅洪剛輕輕地叩開了潘大海家的門。對潘大海說:";潘主任,我拿了對沙發,放在院子外麵。";

潘大海對老婆說:";走,出去看看!";來到院子外,在單位裏連自己的茶杯都不洗的潘大海,";嘿";的一聲扛起沙發就走。羅洪剛與潘妻要扛另一隻沙發時,潘大海說:";放下,我來拿。";幸好是天黑,趁著夜色的掩護,一對沙發人不知鬼不覺地進了潘家,羅洪剛鬆了一口氣。

潘妻圍著沙發左看右看,由衷地發出一聲讚歎:";真漂亮!";潘大海的臉上也笑容可掬,說:";小羅呀,你不用這樣的啊。這次我收下了,下不為例,啊?";羅洪剛走時,潘大海握著他的手送到院門外。

潘大海現在對羅洪剛較為滿意。羅洪剛剛轉業時,市委組織部組織科副科長葛懷忠跟他打過招呼:";潘主任,我有個同學要轉業了,你建委能不能安排一下?";潘大海還沒把葛懷忠放在眼裏,區區一個小科長,還是個副的。仗著在組織部工作,就跟他打招呼。潘大海說:";我考慮考慮。";他這一考慮就是一個多月,這期間葛懷忠打過幾次電話給潘大海,潘大海總是敷衍他。後來葛懷忠請了潘大海洗了一次桑拿,潘大海哼哼嘰嘰地還不肯答應。葛懷忠臨走放風說:";過幾天,我可能要到市委書記胡天成身邊當秘書了。";潘大海聽後,忙說:";這是大好事呀,恭喜你!你放心,你的事我會給你辦的!";潘大海一點都不傻,市委書記的秘書是啥身份?他雖不是組織部的部長,但他隻要在書記耳邊吹吹風,他說你好話相當容易,說你壞話更容易。而現在的許多官員大部分耳根子是軟的,身邊的人如老婆、秘書常常能左右一個人的政治命運,他潘大海能得罪市委書記身邊的人嗎?何況這個葛懷忠年紀還輕,前程無量啊。他幹嗎要樹一個敵?多個朋友多條路,所以他忙答應了葛懷忠。

羅洪剛分配進建委後,潘大海就想提拔羅洪剛的。但後來他見葛懷忠並沒有當上市委書記胡天成的秘書,而是去市委宣傳部宣傳科當科長。潘大海氣壞了,覺得上了葛懷忠這小子的當,他專門打電話向葛懷忠道賀,其實是諷刺他的。幸虧羅洪剛人機靈,也很能幹,又能說會道,是個當官的料。潘大海就開始等,等什麽時候羅洪剛給他進了貢,他就提拔羅洪剛。他沒想到羅洪剛這小子還挺倔,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就是不上供。潘大海對老婆說:";我難道真在乎他一點東西?我在乎的是一顆臣服的心。既然他不臣服於我,那我幹嗎要提拔他?";羅洪剛給他送了一對沙發去,潘大海高興了。他對老婆說:";這小子總算睡醒了!";

三天後,羅洪剛就當上了科長。同事們一個勁兒地要他請客,羅洪剛在當天晚上請同事們到昌華酒店吃飯,他被同事們灌得大醉。

羅洪剛是被靳義、穆少華、顧平攙扶回家的,靳義對周萌說:";嫂子,羅科今天高興,喝醉了!";周萌才知丈夫升科長了,忙好煙好茶招待靳義他們。

羅洪剛醉得確實很厲害,躺在**一個勁兒地大叫:";來,喝,幹了!";

靳義他們一走,周萌就深深地給了丈夫一個熱吻。平時一直嫌丈夫抽煙的嘴臭,這時一點也不嫌他臭了。她看著躺在**的丈夫說:";你看看,你還不願去潘大海家呢?到底是你老爸,薑還是老的辣。他讓你一送禮,你就當上科長了!";

羅洪剛騰地從**翻身坐起,嚇了周萌一跳,她問:";你幹啥,你喝醉了,快躺下!";羅洪剛說:";可悲呀!這算個什麽鳥毛科長,充其量是個沙發科長!我在部隊那才是正宗的國家幹部呢,這算個啥?還不是潘大海一個人說了算?";

周萌說:";洪剛,你真是喝醉了,滿嘴酒話!";

羅洪剛說:";我醉?我一點也不醉,我心裏清醒著呢!";

周萌說:";不管怎麽樣,你現在是建委的中層幹部了,年終也能拿到紅包了。哎,你當了副科長,靳義當正科長了吧?";

羅洪剛說:";我是正科,靳義仍是副科。你沒看到他那副熊樣,以前對我吆來喝去,如今卻像條哈巴狗似的對我搖頭擺尾了!我真看不起這種人!";

周萌一下跳了起來,驚喜地問:";什麽,提了你個正科長?你一升就是兩級呀!";她又伸手一戳丈夫的腦門說,";你還不知足,潘大海這人夠意思啊,他確實對你不錯呀。你要好好謝謝人家,還說什麽是沙發科長,你這人真沒良心!";

周萌高興極了。她不顧夜深吵醒家人,如果今晚她不把這喜訊告訴公公,她是睡不著的。她風風火火地打電話給公公:";爸哎,洪剛今天當上科長了哎,是正科長!連升兩級呀!";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洪鍾似的聲音:";是嗎?那太好了!洪剛這小子不聽我的話,要是早聽了我的,他早就升了!";

羅洪剛當了科長後,仍夾緊尾巴做人。他依然像過去一樣,十分尊重科裏的同事,對待靳義仍是原來的樣子,差別是不再點頭哈腰裝孫子了。以前幹工作碰上什麽事他得請示靳義,現在他跟靳義商量。靳義心裏很舒服,有次喝醉酒對人說:";這還差不多,算羅洪剛這小子知趣,識相。論業務方麵,他跟我比還嫩了點!";這話傳到羅洪剛耳裏,羅洪剛笑笑,沒有說什麽。他對自己說:";作為科裏的一把手,我得用好人,尊重人,你讓人家心裏順暢了,人家工作起來才賣力呀。如果完不成任務,工作不到位,那挨板子的是我羅洪剛而不是靳義。再說,我是半路出家,論業務能力當然不如靳義,我不懂的地方自然要跟他商量,這一商量我不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