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當晚，蒯正明夫婦就拿著布料拜訪李茂生。路過水果店時，徐麗華說：";再買點水果去吧！";那時西瓜剛剛上市，一個西瓜要幾塊錢。蒯正明的女兒蒯慧雲發高燒，想吃西瓜，蒯正明都沒舍得買。這回他一咬牙買了兩個大西瓜，夫妻倆叩開了李茂生家的門。李茂生見蒯正明拎了兩個大西瓜來，嘴一努說：";放廚房去吧！";蒯正明走進他家的廚房，見垃圾桶裏堆滿了西瓜皮。
李茂生蹺著二郎腿在沙發上吞雲吐霧。蒯正明上次來給李茂生敬煙，李茂生不抽。這次他特意買了一包良友香煙，剛想掏出來，眼一瞟，見茶幾上放著中華煙與牡丹煙。那時4角8分一包沒有過濾嘴的上海牡丹煙是除了中華煙外全中國最好的煙了。蒯正明****口袋的手又空著伸了出來，他不想再碰壁。
李茂生注意到了蒯正明這個動作，下巴一抬說：";要抽煙自己拿。";蒯正明忙說：";不不，我不抽煙。";
李茂生說：";你不要心急，你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徐麗華接嘴說：";李書記，我家正明就全靠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是不會忘記的。";說著，她獻寶似的拿出了那段布料，";給您剪了一段布料，這顏色也挺適合您的。您做身西裝穿穿吧！";
李茂生皮笑肉不笑地說：";幹啥呀，你們不用這樣的啊！";
徐麗華說：";不成敬意，一點小意思啊！";
李茂生沒看那布料，眼睛盯著對麵牆上的一幅畫。蒯正明悄悄扯了下妻子的衣角，站起身說：";李書記，打擾了，我們走啦！";
李茂生收回目光，淡淡地說：";走好！";
幾個月後，蒯正明接到通知，讓他去江南市光明機械廠報到。蒯正明懵了，李茂生不是答應他的嗎？他就是不進市委辦公室、宣傳部，那也得進工商、稅務部門呀，怎麽分到企業去了？
徐麗華一看通知，立即哭了起來。說：";你就是不聽我的，我說要送金項鏈、金戒指的，一塊布料人家哪會放在眼裏？你偏不聽我的，現在咋樣？";
蒯正明心裏也不是個滋味，他沒想到李茂生會食言，堂堂一個市委副書記說的話真像一個屁放了就完了？他難道真的要了貴重的東西才肯幫忙？地方上的人怎麽會這樣看重東西？剛從部隊回來的蒯正明真的想不通。他對妻子說：";你不要鬧，我們再去問問李書記。";
晚上，蒯正明夫婦又來到李茂生家。徐麗華一進門，就看到衣架上掛的一套淺灰色西裝。她一眼認出，這套西裝就是用上次他們送的布料做的。
蒯正明見了李茂生，沒有寒暄，單刀直入地問：";李書記，我怎麽被分到企業去了？您不是讓我到";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被李茂生用一個有力的手勢打斷了。他說：";這家單位不錯呀，是全市七十二家市屬工業企業之一。在企業工作，也很好呀。";
徐麗華說：";李書記，上次您是答應幫我家正明忙的。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正明不想去企業，在企業沒有前途呀！";
李茂生打著官腔說：";這話你錯了。我想小蒯也是個黨員，黨叫幹啥就幹啥，這是一個黨員的基本素質。怎麽能挑精揀肥呢？如果人人都挑精揀肥，自己想上哪就到哪，那軍轉幹部的分配工作豈不亂了套？組織上的工作就難開展了。組織上就是根據每個轉業幹部的特點、特長、愛好分配工作的，不管在機關還是企業，隻要你有真才實學，一樣有所作為，一樣是有前途的。小蒯，你是個黨員幹部，我想你這點覺悟還是有的，你會想通的，對吧？";
蒯正明無話可說。李茂生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要再拎不清，那他十幾年的兵白當了！他對李茂生說：";李書記，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說完，拉著妻子轉身就走。
蒯正明那天從他家出來後，就再也沒有去過李茂生家。龔廣才家蒯正明倒是去過幾次，事情盡管沒辦成，那是他跟李茂生之間的事。但蒯正明欠龔廣才的人情還在，他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前幾年龔廣才家造房子，蒯正明一下送了5萬！村上的人全都震驚了，因為在90年代末期那時農民造一棟房子也就五六萬塊，這就是說蒯正明等於送了龔廣才一棟房子！龔廣才對蒯正明千恩萬謝。蒯正明淡淡地對他說：";謝倒是不必了。不過，你替我給李茂生捎一句話，你就說蒯正明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
現在，蒯正明看著李茂生，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他對李茂生老幹部考察團的事也有所耳聞，他能理解這幫官員們的心態。他們無非是以借考察調研的名義來吃吃喝喝。當初你們在台上時是何等的威風凜凜，盛氣淩人，現在無職無權就耐不住寂寞了吧？有很大的失落感了吧？我蒯正明做一回好事，滿足你們的虛榮心。他現在家大業大，財大氣粗，吃一頓算什麽？
蒯正明匯報完，對李茂生他們說：";各位老領導，你們到我公司來是看得起我蒯正明。今天中午我請你們到天銘大酒店去吃全蟹宴！他們剛剛隆重推出這極品的宴席，不知大家聽說沒有？";
這天銘大酒店是除了江南大酒店外，江南市第二家涉外五星級酒店。李茂生等人退下來後，別人是不會再請他們去這種高級酒店了。
蒯正明、高強領著李茂生一行人來到天銘大酒店。
李茂生被蒯正明的真誠打動。吃蟹對一個江南人來說，可以從一歲吃到一百歲，一點也不稀奇。但李茂生等老領導都沒吃過全蟹宴，連聽都沒聽過。酒席上，從十二道冷盆再到二十多隻熱炒、點心與湯，都是用陽澄湖大閘蟹做的。每道菜雖都是用蟹做的，但道道做法不同，味道也不同。大家都嘖嘖稱奇。
李茂生悄悄地問蒯正明：";蒯董，你太客氣了吧？這桌全蟹宴要多少錢？";
蒯正明吐出兩字：";三萬。";
李茂生的酒都被嚇醒了：";什麽，三萬塊？";他的聲音很大，一桌子的人都聽到了。這些原先在江南市政壇上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全都大眼瞪小眼，然後一齊望向蒯正明。他們的眼神十分複雜：有驚詫、有感激、有妒嫉、有羨慕、有高興，像極了剛剛端上桌的各種顏色陳雜、香氣撲鼻的油爆蟹黃。
蒯正明笑笑說：";老領導們用不著這麽看我。你們在心裏一定會說，真腐敗啊！如果這是公款吃喝，這當然是腐敗！簡直是腐敗透頂！我的企業雖然是私企了，我也沒花企業的錢。這是我個人掏的腰包。換句話說，這是我個人的消費。我個人的消費完全是我的自由，我可以買房屋，可以買衣服，可以去娛樂，當然也可以來酒店狠撮它一頓。個人消費高了，還拉動了內需，你們說是不是？再說，我現在是人們公認的大款，用厲堅市長的話說，是共產黨讓我致的富！我知道好多人都眼紅我的暴富，我就用這暴富的錢來積極拉動內需。今天，李書記帶著考察團到我的企業來，是看得起我蒯正明。我再敬各位老領導一杯！";說完，他把一杯五糧液倒進了肚裏。
高強在旁拉拉蒯正明的衣角，說：";正明，你少喝點！";
蒯正明笑笑說：";你放心，我沒事！";
李茂生掃了大家一眼，說：";蒯董是個豪爽的人，真不好意思讓他個人招待我們。哎呀，蒯董，您這樣的款待，嚇得我們下次不敢再來了！";李茂生底下還有句潛台詞：當初要不是我沒給你安排好工作，你小子有這樣的福氣，有現在這樣的財大氣粗？
蒯正明明白李茂生的意思，心想你們這幫當官的，真是一張嘴兩層皮，翻來翻去都是理！假如當初老汪與老貝不是互相鬥勁兒，讓我進了組織科；假如我不努力的話，也當不上廠長。當了廠長後如果也像許多人一樣，隻顧自己撈錢，跟人家一樣變成一個窮廟富方丈，把一個企業敗光，你還來調研嗎？想到這裏，蒯正明漫不經心地對李茂生說：";我有個老戰友叫董岩，他也在一個企業工作。";
李茂生以為蒯正明要介紹他去調研，忙問：";董岩是哪個企業的，他也是個老總？";
蒯正明瞟了他一眼說：";哪兒呀，他呀，窮得叮當響！";蒯正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分到企業的轉業幹部，有哪一個生活是好的？除了他自己額角頭亮當了個老板外，其他的老戰友十幾年的兵都白當了，成了一個普通工人而已！要不，國家為什麽要給在企業的轉業軍人生活困難補助費？我身邊的高強，如果不拉他一把的話，說不定現在仍漂泊在外給人擦皮鞋呢！所以，現在回來的轉業幹部，政府再也不把他們往企業分配了。
李茂生是何等精明之人，聽了蒯正明的話，他識相知趣了。他舉起杯說：";蒯董，我敬你一杯，謝謝你的盛情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