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省委副書記孫毅在省報上讀到署名為江小玫的《一聲厲喝，五頂烏紗帽落地》的文章，這篇文章的標題刺痛了他的神經。孫毅把這篇兩千多字的文章反複讀了幾遍，似乎要讀出點什麽名堂來。讀著讀著他讀出了聲：";江南市的改革開放與經濟發展令人矚目，乃至在全國很有影響。而這次的當場摘掉烏紗帽又是一個新的舉措，不合格的幹部就當場下台。開了江南市幹部製度改革史上的先河，是江南市幹部製度改革中的一個首創。這就給在台上的人民公仆敲了一個警鍾：要勤政，不能糊裏糊塗地混日子。當好官，做好官，切切實實地為民辦事。";
孫毅用手指彈彈報紙，自言自語地說：";文章寫得好是好，可一個瞌睡就丟掉一頂烏紗帽，這在全國也是聞所未聞啊！厲堅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他這樣做是違反了法律程序，他是先摘官帽，後走法律程序。這分明是先斬後奏嘛，可別給我又捅個什麽婁子啊！";
一束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孫毅眯縫起眼睛。他走到窗前，正想拉上窗簾，遠處傳來一陣隆隆的飛機轟鳴聲，孫毅的手就停住了，眺望著窗外。這個新中國第一代的飛行員，聽到這飛機的聲音，就像聽到自己兒女的呼喊，感到特別的親切。聽聲音他知道這是兩架中國最先進的殲擊機，正朝他的方位飛來。不一會兒，兩架造型別致的殲擊機一前一後地在這個城市上空掠過。孫毅看著翱翔在藍天的這兩架戰鬥機，仿佛又看到了20多年前厲堅與董祥林駕著戰鷹在藍天上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天上午，孫毅站在寒風凜冽的機場上。風吹得他飛行服皮領子上的毛翻動著，又一個勁兒地往他的脖子裏鑽，他仍站得筆挺。
每逢飛行，孫毅總是比地勤戰士還早到機場。他喜歡看著一架架戰機從機窩裏被拖到停機坪上，幾十架戰機從跑道上浩浩****地被汽車牽引過來，就像是一座座移動的山，場麵十分的壯觀。
飛行一大隊一中隊飛行員厲堅第一個從大巴上精神抖擻地走下來，今天是他們團進行新科目的飛行訓練，飛這個難度挺大的科目他盼望了好多天了。寒風像刀子般刮在臉上，但他心裏熱乎乎的，並沒覺得痛也沒感到冷。
列隊集合了，厲堅站在前排右邊的第一名，他個子最高。大隊長董祥林站在隊列麵前，發出口令：";立正，向右看齊——報數！";
";一、二、三、四、五";報數完畢，董祥林跑步朝隊列右首跑去，向孫毅敬禮報告：";團長同誌，隊伍集合完畢，請指示！";
孫毅說：";稍息！";
董祥林一個立正，向後轉，又跑到隊列前喊道：";稍息！";
幾十名飛行員動作整齊劃一地伸出穿著皮靴的右腳。孫毅大步來到隊列前，雙目炯炯地望著飛行員們，說：";同誌們！";
";刷！";全體立正。
";請稍息！今天是我們一團從實戰出發，進行新科目的訓練。這是個難度較大的飛行訓練科目，我知道有許多同誌心裏早癢癢了，早想要飛這個科目了。現在，你們終於等來了這一天。我要強調的是注意安全，安全是飛行部隊最大的戰鬥力，保證了安全才能完成飛行任務。大家明不明白？";孫毅大聲喝問。
";明白！";飛行員們鬥誌昂揚地回答。
";好！執行科目！";孫毅一揮手，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朝指揮塔走去。一隊隊飛行員跑步奔向戰鷹，到自己的飛機跟前時，就從隊列中出來，其餘的人仍步伐整齊地往前麵跑去。他們都動作迅速地登上戰機，坐進了駕駛艙。
頓時，機場上的一架架戰鷹猶如一頭頭雄獅，發出陣陣怒吼。在每架飛機的尾部，刮起一股股狂風。飛沙走石，地動山搖，停機坪上的草像被千軍萬馬踐踏一般都伏倒在地上。
砰！一顆綠色的信號彈在機場上空升起。
厲堅坐在06號飛機的駕駛艙中，認真地檢查飛機的各個儀表上的數據。檢查完畢，他朝機械師微笑著點了一下頭。機械師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便蓋上了座艙蓋子。厲堅一推駕駛杆，06號飛機就朝跑道滑去。
大隊長董祥林飛05號飛機，他是長機，厲堅是僚機，他將要帶厲堅完成今天的飛行科目。
董祥林看了一眼與他在跑道上並排滑行的06號飛機，立即向後拉駕駛杆。他的飛機就昂起頭，前輪離地，霎那間，兩隻後輪也離開地麵。與此同時，厲堅駕駛的06號飛機也騰空而起，兩隻戰鷹像兩隻大鵬並肩飛往藍天，越飛越高，很快就變成了兩個小黑點。緊接著，跑道上一架架戰機都呼嘯著起飛，整個機場籠罩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巨大聲浪之中。機場上空的飛機像雷陣雨前低飛的蜻蜓似的，但這是一群特別有秩序的鐵蜻蜓，一眨眼它們又鑽進了茫茫的蒼穹裏。
團長孫毅手握話筒，身子筆挺地站在指揮塔內。今天要飛高難度的飛行科目，他坐鎮指揮。指揮塔裏，幾個指揮組的人員都按照各自的分工在有條不紊地工作，一片忙碌的樣子。無線電在滴滴答答地響著，雷達屏幕上出現著一個個亮點，這一個個亮點就是飛往指定空域執行飛行科目的飛機。
";01，01，05呼叫，已到達指定空域。";無線電裏傳來大隊長董祥林的呼叫。孫毅抓著話筒說：";05，05，帶領06完成預定科目！";
";05明白！";
一個小時後，飛機返航回來了。率先返航回來的是大隊長董祥林與厲堅，兩架戰機從雲層中穿出來，像兩隻大鵬一樣朝機場直撲而來。
指揮塔裏的團長孫毅望著05、06兩架戰機，沉著地命令道：";05、06，注意方位，注意高度，打開起落架，準備著陸！";
";05明白！";董祥林熟練地蹬舵，一推駕駛杆，打開起落架開關。戰機機頭一低，降低高度，兩隻起落架從艙門中";哐——";的一聲彈出來，他開始準備俯衝著陸。
就在這時，06號飛機突然從後麵竄了上來，與05號飛機重疊。孫毅立即大聲呼叫：";06，06，拉起來！";可已遲了，隻聽";嘭——";的一聲巨響，06號飛機的右起落架在放下來時擊中了05號飛機的右機翼。這驚險的一幕，機場上的地勤官兵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連連發出一聲聲驚呼！董祥林隻覺得機身極大的一震，抬頭一看，隻見他飛機的上空有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著，無線電耳機裏傳來厲堅驚惶失措的聲音：";05，不好了！";
孫毅的臉色鐵青，但他的語氣十分平靜，連續發出兩道簡短的命令：";05，往左！";";06往右，上拉！";
董祥林忙一蹬左舵，向左壓杆，05號飛機立即往左橫滾，避開了06號飛機。可05號飛機的右機翼斷了，失去了平衡。
這時候，全機場的人都為董祥林捏了一把汗。失去平衡的飛機要像平常那樣安全平穩地著陸，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團長孫毅頭上冷汗直冒，他縱有天大的指揮才能與藝術，這個時候也隻有幹瞪眼。他甚至不再對董祥林發出指揮口令，在這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他說什麽話都是多餘的，恐怕還會對董祥林產生致命的幹擾。孫毅作了最壞的打算，無論如何不能讓05號飛機摔在跑道上，機場邊上有一條小河，前麵十公裏處是一個村莊，如果迫降不能成功，到時候隻好讓05號飛機摔在河邊上了。
孫毅還擔心著厲堅，這小子飛行技術雖不錯，畢竟不是個老手，可別亂了陣腳，他還沒見過世麵。心慌是飛行員的大忌。要是他一個心慌，再忙裏出錯，不摔飛機才怪！
孫毅一心兩用，一麵看著董祥林迫降，一麵看著06號飛機。隻見06號飛機又呼嘯著從機場上空掠過。原來厲堅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他原本要著陸了，但一看05號飛機像隻受傷的鴨子，搖搖擺擺地俯衝著迫降，他又一拉駕駛杆，飛機重又昂起頭升上天空。
";06，06，按原定計劃著陸！";孫毅沉著冷靜的聲音從無線電耳機裏傳來，厲堅聽到團長鎮定自若的聲音，他那顆撲撲直跳的心也慢慢鎮定下來。他一蹬右舵，向右壓杆，飛機在天空中向右拐了個彎後又兜了回來。厲堅往前一推駕駛杆，壓下機頭，對準跑道俯衝下來，長長的跑道就像是鑲嵌在大地上的一條長長狹窄的灰色帶子。飛機與地麵的高度越來越低，機場上的景物都清晰起來，灰蒙蒙的跑道又像是一條長長寬寬的小河。機場上的塔台、空勤休息室、火柴盒大的各種汽車、螞蟻似的地勤官兵等都成了小河邊上的風景。厲堅穩穩地操縱著飛機，終於開始著陸了。兩隻後輪在跑道上";哧——";地擦了一下，冒出一股青煙，一股橡膠的焦糊味立即從空氣中彌漫開來。緊接著，前輪也慢慢地著了地，飛機又轟鳴著朝前滑去。
飛機在跑道上平穩地滑行著，厲堅透過座艙玻璃，看到大隊長董祥林的05號飛機已停在了停機坪上，他的座艙蓋已被機械師打開了。但是，跑道上有兩條觸目驚心的輪胎留下的黑色印痕，那是緊急刹車時留下的。厲堅雖然沒看見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但他可以想到大隊長董祥林是怎樣駕著斷了機翼的飛機迫降的。要是沒有一身是膽的勇氣、沒有高超的飛行技術本領，那非摔飛機不可！
厲堅在停機坪上剛停下飛機，後麵的飛機一架接著一架地著陸了。不一會兒，戰友們都拎著飛行包下了飛機，他仍在座艙裏待著。06號機組沒人給他搬梯子，他怎麽下飛機呀？
厲堅剛才在訓練空域跟大隊長董祥林做的高難度格鬥動作，他覺得還沒過癮。他想讓團長孫毅看看。厲堅知道大隊長董祥林會作出的規避動作是橫滾，向左或向右。但他萬萬沒想到團長這時下了打開起落架的命令，他完全是無意識地打開起落架開關的。團長的命令當然不會錯，錯的是他擅自改變戰術動作，但如果他飛機的高度再高一些，哪怕再高個二十公分，他的起落架也不會砸斷大隊長的右機翼。這都怪他操之過急，這個禍他是闖大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座艙蓋突然打開了。團長孫毅站在梯子上，溫和地問：";厲堅，你沒被嚇著吧？";厲堅十分驚惶，他沒想到團長會親自來給他打開座艙蓋。師長飛行回來也隻是機械師為他打開座艙蓋，他一個小小的飛行員卻享受如此高規格的待遇，他知道這不是好事。他脫口問出一句話：";團長，大隊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