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高強坐在電腦前，雙手飛快地打著字。他的眼睛裏有淚光在閃動。他打完最後一個字，那淚珠終於從他的眼窩裏滾出來，順著他的臉龐流了下來。高強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掉過淚，在他的記憶裏除了小時候哭過，長大後就再沒流過淚。
他小時候是個十分頑皮淘氣又聰明活潑的孩子，是村裏的孩兒王。他讀書聰穎，過目不忘。仗著腦瓜子靈活，而不肯用功，常愛在課堂上做小動作，或者和小夥伴們說話。老師提問，他又對答如流，這讓老師對他又愛又氣，拿他沒辦法。有一次，數學老師多說了他幾句，高強心裏老大的不高興，趁老師在黑板上演習例題時，他用彈弓把老師的後腦勺打了個大包。結果可想而知，他被父親暴揍了一頓。然而，他老實了幾天，便忘了以前的教訓，又我行我素起來，他著實是個既讓人喜歡又讓人頭痛的孩子。
高強最喜歡做的遊戲是官兵捉強盜。他削了一把木頭手槍，自封";司令。";一放學，村裏的十幾個孩子便都成了他的";兵";。他要誰當";強盜";，誰就得乖乖地當。於是他領著他的兵們就去追捉";強盜";，直到把那";強盜";抓住，再把他掀個四腳朝天才肯罷休。村裏的小夥伴們都當過";強盜";，唯獨高強不願當";強盜";。他說：";我要當英雄，當解放軍！";他也多次對父親說，長大後要去當兵。
20世紀70年代初，18歲的高強如願以償地穿上了夢寐以求的綠軍裝。臨別，他的村長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高強啊，到了部隊可不能再像在家裏那樣使性子，要聽首長的話，好好幹，也不要想家！";高強胸脯一挺說：";爸，你放心，我不會給您丟臉的！";他說到做到。
高強所在的部隊在南方，天氣奇熱，蚊子有蒼蠅那麽大，咬上一口身上就會起一個大包，這還可以忍受；最難耐的是那地方氣候無常，濕度大，高強和很多新兵都爛襠，癢癢難禁，一抓又鑽心的痛，走路都要捧著褲襠。再加上水土不服，新兵們一個個都上吐下瀉，好多戰士都熬不住趴下了。高強挺著虛弱的身子堅持參加新兵集訓，咬著牙從不叫苦，晚上又堅持站崗。
三個月訓練沒因病休息一天，也沒有吃過一頓病號飯。到訓練結束，高強人瘦了一圈，掉了5公斤肉，可身體卻結實了。帶新兵的連長操著湖南口音高興地說：";這伢子能吃苦，又有文化，是棵好苗。";
高強在家信中，也沒說一個苦字，每封信都是報喜不報憂。他在部隊進步很快，第一年就入了黨，當上了班長，第三年又被提升為排長。
1976年，震驚世界的唐山大地震發生了，災情牽動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心。此時高強已是帶兵三年的連長了，從他這個連長到全連戰士人人都寫申請書，要求赴唐山參加搶險救災。但申請書還沒交上去，命令就來了，部隊乘飛機連夜奔赴唐山。先到的兄弟部隊已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高強的部隊一到唐山，馬上投入到救援工作中去。高強一到現場，手一揮，隻說了句：";跟我上！";便帶領全連戰士開始了緊張的搶險救災工作。
這時的唐山，滿目瘡痍，一片廢墟。而餘震還在繼續，地皮一動，便有岌岌可危的房屋轟然倒塌。高強與全連戰士們全然不顧個人的安危，他們早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心中隻有一個目標：救人！一具具屍體挖出來了，馬上蒙上白布運走了，高強看著揪心的痛。戰士們用鐵棒、鐵鎬、鐵鍬在廢墟裏撬的撬、刨的刨、挖的挖，有的一不小心一鎬下去就挖到了死人的一隻手。高強見後下了死命令：";見著人後不管是死是活，一律不準用工具，都用雙手扒！";一副白紗手套三扒拉兩扒拉就被鋒利的瓦礫磨破了。手套用光後，就光著雙手扒，高強一氣扒出了三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他高興地大叫：";快，快，還有救！";就這樣，高強帶著他的連隊奮戰了三天三夜，救出了200多名群眾，還搶出了大批的物資。
但全連一百多名官兵，從連長高強到每個戰士，十根手指都扒拉得血肉模糊，腫得像小蘿卜似的。高強的指甲蓋都掉了兩個。戰後，全連榮獲集體一等功，高強榮獲二等功，並被提升為副營長。
1985年，中國高層決定裁軍一百萬。高強所在的師裁減成一個直屬團，他這個老資格營長也不得不順應潮流，解甲歸田。沒想到，他這個功臣回到地方後被安排在一個工廠，一連幾年沒受到重用。他一氣之下勇闖商海，真是不會遊泳的人不知海水的深淺。
高強沒有一點經商經驗，卻讓他瞎貓碰上死耗子。那年正值建材市場看好的一年，他貸款進了三合板，30多塊一張進的貨，賣到78元一張，真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讓他狠賺了一筆錢。有個人攛掇他進鋼材，說鋼材生意更能賺錢，兩人可以合夥做。嚐到甜頭的高強腦子一熱，就聽了。哪想到那人是個騙子，卷款逃跑了，高強上了他的當。債主紛紛上門討債，走投無路的高強隻好棄家出走躲債，流浪了大半個中國。
要不是蒯正明在新疆遇見他，又拉了他一把，誰知他這會兒流浪到哪裏去了。蒯正明是高強的大恩人，高強對他自然是感恩不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在蒯正明的手下竭盡全力，他要用他的智慧與才能來回報公司，回報蒯正明。
但在昨天，高強碰到了他前所未有的難題。這個難題他又不能避開，更不能裝聾作啞。這個難題一下把他逼到牆角，讓他作出選擇。財務部部長沈惠玲笑眯眯地把賬目送到他的手上，說：";這是蒯總要我給你看的。";高強看後大吃一驚，這是公司真正的賬本。他明白蒯正明的意圖，如果他看了不吭聲，那他就真正是蒯正明的人了。沈惠玲顯然是蒯正明的人，蒯正明也要把他高強拉進去。可高強不是蒯正明想的那種人，他有良心，更有良知，在是非麵前他的大腦還是清醒的。可高強如果不聽蒯正明的話，那他就是恩將仇報的人。
高強流淚了，他為蒯正明的違法亂紀與墮落而流淚。高強一夜未眠，也想了一夜。就是蒯正明跟他決絕，他也不能不管蒯正明。他要報恩，他要挽救蒯正明，這是他對蒯正明最好的報答。
高強一邊流淚一邊仔細地看著屏幕上的文章，不時修改著錯字與標點符號。最後他鼠標一點";打印";，激光打印機裏很快吐出了兩張紙。高強在信末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粗壯的手一抹眼睛，他抓起桌上打印好的紙，走出了辦公室。
高強走到隔壁蒯正明的辦公室，門都沒敲，就推門而入。
蒯正明正戴著老花眼鏡也在電腦上打字，他頭也不抬地說：";高強，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叫你呢，讓你看看我的這份頤養院的規劃怎麽樣？";
高強虎著臉，把手中的紙往蒯正明的桌子上一扔。說：";正明，你還是先看看我寫的吧！";
蒯正明問：";這是什麽？";他在皮轉椅中一轉，轉到了高強的對麵。他笑眯眯地拿起兩張紙，剛看了幾行，他的臉色陡變，原來是一封舉報他偷漏稅的舉報信！
蒯正明勃然大怒，說：";高強，你小子想幹什麽？";
高強站得筆直，冷冰冰地問：";請你仔細看看，我寫的是不是事實？";
蒯正明壓著火，耐著性子看下去。舉報信上揭露了他兩年多來偷稅漏稅的犯罪事實，涉及款額共計6000萬元。蒯正明看完舉報信，三下兩下就把它撕得粉碎。他氣急敗壞地說：";高強，你這狗日的吃裏扒外，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良心讓狗吃掉了？我好心收留了你，借錢給你還債，你還要舉報我？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我跟你真是現代的農夫與蛇，我真是瞎了眼救了你！";
高強任蒯正明把他罵得狗血噴頭。等蒯正明罵夠了，發泄完了，他才正色地說：";正明，你說錯了。我的良心沒有被狗吃掉，我正是因為良心未泯，才這麽做的。你救過我一次，我終身不忘。正因為我沒忘，看到你這麽違法犯罪，我很痛心，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要舉報你！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你好，我不想看到你犯罪，不想看到你的毀滅。你撕掉信沒有用，我會接著寫第二封、第三封。我勸你快點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你如果不去自首的話，我就去舉報！";
蒯正明砰地一拍桌子，大聲吼道：";你敢？";
高強朝蒯正明辦公桌前跨上一步，也大聲說：";你不去自首，我就敢！我高強說到做到！";
蒯正明圓睜著眼，怒視著高強，說：";你小子真不識抬舉！我對你這麽好，你卻要來害我？當初我真不該拉你一把，讓你擦你的皮鞋好了。我是看在老戰友的份上，我才拉你一把的！";
高強說：";我擦皮鞋是靠勞動吃飯，不丟人。你要是認為我丟人的話，我也沒丟咱轉業軍人的臉！我擦皮鞋是想積累點錢，新疆那裏棉花便宜，我想臥薪嚐膽幾年，再做棉花生意，不信我就翻不了身！但你拉了我一把，我當然感激你！可沒想到你為富不仁，幹起偷稅漏稅的勾當，坑害國家和人民，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對得起你過去穿的那身軍裝嗎？以前我擦皮鞋口袋裏雖然隻有幾塊錢，可我仍是一條漢子。你口袋裏有幾個億，卻想著如何偷稅漏稅，你不是漢子，而是人民的罪人，是人渣！";
蒯正明聽了高強的罵後，一反剛才的怒眉豎目，反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他這一笑，倒把高強給笑糊塗了。他問蒯正明：";笑，你笑什麽？難道我說錯了？";
蒯正明說：";高強，你沒說錯。你小子也真會罵人，罵別的不好，居然罵我人渣！反了你小子！我老婆徐麗華聽到了不扇你兩個耳光才怪！";接著，蒯正明在椅子裏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說：";高強，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的考核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