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羅洪剛知道這是蒯正明有心要幫他，心裏很感動。但他對他以後到底幹什麽還沒有打算好，說：";老蒯，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對企業裏的事一竅不通呀！";蒯正明說：";我不是讓你做生意，我讓你幫我管管人，行政上的事你總歸是輕車熟路的嘛。";
羅洪剛說：";你讓我再想想。";
周萌說：";還想什麽呀？好，老蒯，我替洪剛答應你。大恩不言謝，你的恩情我周萌會記在心裏，你們這幫老戰友確確實實是心貼心的老戰友。來，我敬你三杯！";她說完就把一杯酒倒進嘴裏。她又倒酒時，蒯正明阻止了她：";哎，周萌，你別心急嘛，你老公洪剛還沒答應我呢！";
周萌說：";甭理他，這回我做主！我嫁了他還沒做過一回主，而且我跟他的賬也沒有算。這回我替他答應你，我跟他的賬也一筆勾銷！";她又喝下第二杯酒。
厲堅忙製止周萌：";周萌，不用這麽急。我知道你能喝酒，但這樣會喝醉的。你不要喝了，老蒯不會計較你敬不敬酒。再說，讓洪剛去老蒯公司這隻是一個辦法。我跟老蒯商量，要是洪剛不想去他的公司，我們還會再想別的辦法。";
周萌說：";不要再想別的了，這樣挺好。讓老蒯和高強看著他，我也放心！老厲，我不會喝醉的。你們男人說話算數，我們女人說話也算數。我說要敬老蒯三杯，就三杯！";說話間她又把一杯酒幹了，然後，她看著丈夫羅洪剛說：";你表個態！";
羅洪剛見妻子周萌這麽說，他也無話可說了。他發現妻子的性子仍是那麽急，但做事似乎比以往更果斷了。他舉起杯子對蒯正明說：";老蒯，我答應你！你說我什麽時候來上班？";
蒯正明說：";這倒不急，你休息一段時間吧。你願意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我和高強隨時都歡迎你！";
羅洪剛看了妻子一眼說：";那好，我明天來上班！";
厲堅站起來，說：";來來，大家舉杯，為洪剛找到新的工作幹杯！洪剛，我送你偉人的一句詩：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大家紛紛舉起杯子，撞得咣咣直響。羅洪剛的眼睛亮閃閃的，他把淚水與酒水一起幹了。
羅洪剛一覺醒來，臉上都是濕漉漉的，天已大亮。他揉揉眼睛，想想剛才那個夢。他一拍大腿對自己說：";我不是還有老戰友們嘛，剛才做夢厲堅勸我去蒯正明的光明機械集團公司呢，蒯正明不是也讓我去嘛！";
同室的服刑人員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洗臉刷牙，然後走出門出操去了。羅洪剛用不著出操了，他慢慢地收拾著他的行李。吃完早飯，他在獄警小王的陪同下，走出了監獄大門。
羅洪剛回頭看了一眼高牆鐵窗，不由得感慨萬千。自由與不自由就隔著高牆與鐵窗。一出這監獄大門，你又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當然，從這裏出去的人，有的成了遵紀守法的公民，也有的沒過多久又進來了。
小王警官送羅洪剛到監獄大門口，停住了腳步。他對羅洪剛說：";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希望我們在別的場所見麵。";
羅洪剛說：";這個地方，我是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小王警官說：";我相信你！走好！";
羅洪剛跟小王警官用力地握了一下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拎著簡單的行李，跨出了監獄的大門。他久久地仰望著藍藍的天空，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回過頭來，久久地凝望著這座監獄。接著，他迅速扭轉頭，快步地朝前走去。他隨手把行李扔在了路邊，他還要這行李幹什麽？
他蹦著跳著，就跑了起來。他昂首挺胸，腹部微收，雙拳提在腰際，隨著步伐前後擺動，不知不覺中他用軍人標準的跑步姿勢跑了起來。一輛出租車從後麵開了過來，司機探出頭說：";先生，上車吧。這裏到市區還有上百公裏路程呢，我是回程車，給你打折。";
羅洪剛邊跑邊揮揮手，大聲說：";謝謝你，我不用！";司機縮回頭，咕噥了一句：";有車不坐，卻要跑，真是個怪人！";他一踩油門，車子像箭一樣躥了出去。
羅洪剛在大道上跑著，一直跑到了汽車站。
這時剛好有一輛開往江南市的班車，下一班過二十分鍾才開。羅洪剛遲疑了一下，如果剛才他不是跑步過來的話，他應該坐下一班車。他想，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上了這輛班車，公共汽車他是很長時間沒有坐過了。與他同座的是一個染了金發的目光怪異的男孩，羅洪剛衝他笑了笑，一屁股坐了下去。
汽車開了，羅洪剛開始打起盹兒來。此時，羅洪剛與乘客們不知道，汽車的行李艙中，一隻帆布包正青煙四起，那是一大包爆竹，爆竹隨著汽車的顛簸正在摩擦產生著熱量。羅洪剛的眼皮越來越重，乘客們有的在看窗外的景色；有的在喁喁私語；金發男孩鷹隼似的尖銳目光在附近乘客們身上掃來掃去。
汽車行李艙中的青煙越來越濃，從艙門的隙縫中冒了出來。客車上開著空調，門窗關得緊緊的，沒有一個乘客知道這是一輛開往地獄的死亡汽車。司機也渾然不覺，他不知道由於車站安檢人員的麻痹大意，作為禁運物品的爆竹被一個旅客帶到了車上。司機不經意地往反光鏡中看了一眼，這一看，他的魂都要飛出來了，一條黑龍張牙舞爪地撲在汽車身上。他發出一聲驚呼：";不好，著火了！";立即緊急刹車。
車廂裏立時一片混亂，司機打開車門，自己也從駕駛員旁邊的車門跳了下去。人群瘋狂了，像潮水似的湧向車門、爬向駕駛員座椅旁的車門、也有的想跳窗逃生。但車廂狹窄，人們爭先恐後地逃下車去，可越是這樣越出不去。尖叫聲、哭喊聲、砸窗玻璃聲響成一片。金發男孩不知何時溜出了座位，他像泥鰍似的在人群中東鑽西鑽，他的手裏就變戲法似的多了一個個錢包與手機，接著就到了他的口袋裏。然後，他溜下了車。
羅洪剛大喊：";大家別亂擠，這樣誰也跑不出去！";但沒有人聽他的，嚇慌了的人們像沒頭的蒼蠅亂擠亂撞，衝下車去的人被後麵的人擠倒在地上踩得喊爹叫娘。羅洪剛打開車窗，高聲叫道：";快，快，我這裏還可以出去！";
近旁的幾個人立即擠了過來，羅洪剛忙說：";別擠，一個個來！";他把他們一個個送出車窗。慌亂的人們見羅洪剛這邊也可以逃生，又呼拉一下擠了過來。走在前頭的被後麵的拉住，後麵的人想爭到前頭來。人群變成了一串螃蟹，剛爬到車窗口的就被後麵的拖下來了。
羅洪剛被蜂湧的人壓在座位上動彈不得，他的肋骨都被人踩斷了兩根。
隻聽轟的一聲，汽車爆炸了。一個火球在公路上衝天而起！
金發男孩遠遠地站在公路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場衝天大火。他想不到他藏在行李中的爆竹因汽車的顛簸而爆炸，他也沒想到會有十幾個人因此而丟掉了性命。
一輛警車開進了江南市歸一苑殯儀館。車上跳下來兩個警察與一個帶著手銬的金發男孩。三個人徑直往04號大廳走來。
04號大廳內哀樂陣陣，廳內擠滿了人。厲堅、蒯正明、江小玫、高強、許建國、董岩、陸地等人麵容肅穆地站在一具靈柩前，棺內躺著麵目全非的羅洪剛。
曲萍與徐麗華死死地拖住著號啕大哭撲向靈柩的周萌。
兩個警察與金發男孩擠進人群。金發男孩要求警察，讓他見羅洪剛最後一麵，向他說句對不起。警察就帶著金發男孩來了。
羅洪剛躺在棺內，穿一身筆挺的西裝，鋥亮的黑皮鞋，看上去衣冠楚楚。可他的麵目已被燒得焦黑，殯儀館的人給他整了容，想恢複他生前的容貌，花了很大力氣，仍是白費工夫。最後隻好用一塊白布蒙上了事。周萌堅決要求把蒙在丈夫臉上的白布掀開，燒得再沒模樣也還是她的丈夫！她要看丈夫最後一眼！在場的人都看著厲堅，厲堅點點頭，殯儀館的師傅就掀開了蒙在羅洪剛臉上的白布。周萌隻看了一眼，她就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金發男孩撲到即將要火化的羅洪剛屍體旁，失聲痛哭。他哭著喊道：";大叔，你是個好人，是我害死了你！";
金發男孩這句";你是個好人";，如果羅洪剛九泉有知，他應該感到欣慰。他終於又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好人，他用他的行動與生命又重新做回了好人！
厲堅望著慘不忍睹的羅洪剛，說：";洪剛，當初我對你真的很失望，你真給我們轉業軍人丟臉！現在，你已改造好了。沒有想到你改造好了卻遇上這樣一場劫難，更沒有想到你就這樣拋下了妻女，拋下了我們這些老戰友就這樣走了！洪剛，我跟老蒯已商量好了，讓你到老蒯的廠裏去工作。哪知我們是白白操心了一場！上次我們來探望你，竟是跟你見的最後一麵。早知是這樣的話，我會跟你好好地說會兒話，還要跟你喝一回酒。我想你我之間來日方長，有的是酒喝，有的是話說，哪知你就這樣地走了！不過，你是轟轟烈烈地走的！你用行動重新塑造了我們在部隊時的那個羅洪剛，那個從部隊轉業回來廢寢忘食地工作，暈倒在工地上的那個羅洪剛！你曾經倒下了，但你重新站起來了，你是個男子漢！你雖然走了，但在我們心中，你仍是我們老戰友中的一員！";厲堅說完，朝棺內的羅洪剛行了一個軍禮。蒯正明、江小玫、高強、許建國、董岩、陸地等人也都向羅洪剛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
這時，羅倩倩與厲兵在班主任柯老師的帶領下，氣喘籲籲地趕來。倩倩衝進吊唁大廳，衝向靈柩，朝羅洪剛嘶聲裂肺地哭喊道：";爸爸——";
厲堅用寬闊的胸膛攔住了倩倩，他抱住倩倩，用沉重的聲音說：";倩倩，你爸爸聽不見了。他走了，但他走得壯烈，走得光榮！你走了一個爸爸，但我們這些你爸爸的老戰友都是你的爸爸！";
倩倩淚雨如飛，緊緊地抱著厲堅喊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