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隨口的閑聊
廢了就是不能用了。
但雷中蓮的右手此時還握著韁繩,明顯不是做樣子。
他的手還能短碗拿筷,還能抓握,還能玩錢賭牌,還能在暗巷裏摟著相好的女人。
他怎麽就是廢了不能用了?
左右兩邊的護衛都看著雷中蓮的右手。
還有,那時候是什麽時候?
“你以前是押車的吧。”君小姐說道。
又是這句話。
雷中蓮不由抬頭看向這女孩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旋即又幾分了然。
既然她是方家的少奶奶,有些事知道也不奇怪。
“是。”他說道,眼裏有一絲亮光閃過,聲音裏帶著幾分悵然,“我以前是押車的。”
是的,他是個押車的。
不過不是在票號,而是在打行,也就是鏢局。
德勝昌做的是銀錢生意,而且做得如此大,自然有自己的護衛。
但有些時候也要請專門的打行師父來護送,稱之為護鏢。
一聲鏢車走,打行兩杆旗,翻三山五嶽路,會四海五湖友。
雷中蓮就是山西義友行門下的鏢師,而且是大鏢師,走鏢時負責押車的那種。
在成為押車的鏢師之前,他在義友行學藝期間為師父張拳頭趕了四年車。
不過這成名前學徒時的雜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更何況知道的人又都死了。
想到這裏他的臉上浮現幾分悲愴。
十四年前接方家一趟買賣,十幾個師兄弟全部葬身在亂山崗,而他也傷了右手,在方家的票號苟且偷生。
他還有個名字,十幾年沒有人再提及了。
雙槍花蓮。
雷中蓮翻開右手,露出掌心的猙獰傷疤。
沒錯,他的右手廢了,因為他的右手再也不能揮出如蓮花般綻開的槍術,雙槍不在,他也就成了一個廢物。
十幾年了。壓在心裏的那些前塵往事因為這女孩子幾句話就翻上來。
雷中蓮忽然想說些什麽。
“前邊就快要到了吧。”君小姐卻看著前方說道。
“是啊,少奶奶。”護衛們忙答道,一麵伸手指給她看,“穿過這條路。那邊的農田前就是了。”
君小姐含笑看過去。
“還不錯,不大不小,住著又安靜又不會空曠。”她點點頭說道。
護衛們都應聲是。
雷中蓮垂下頭拿起馬鞭子輕輕甩了甩,馬兒得得的向左挪了幾步,拉著車繞過了一處凹陷。
君小姐放下車簾坐回車中。
方承宇睜著眼看著車頂不知道在想什麽。
“蓋這麽多熱不熱?”君小姐問道。
方承宇嗯了聲。
“有點。”他說道。
君小姐並沒有伸手掀走他身上的被子。
“再忍忍吧。就要下車了。”她說道。
方承宇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經過半日的行駛,君小姐等人的馬車停在了方家的別院前。
莊子裏的下人們已經提前知道消息等候多時,看到馬車過來忙上前迎接。
“別亂動。”柳兒立刻喝止她們。
看守莊子的下人帶著幾分自慚形穢訕訕退後。
看著君小姐帶著柳兒進去了,傳說中的君小姐果然孤傲冷漠。
再看到被護衛們小心的抬下馬車的少爺。
如今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但大家看到方少爺還包裹在厚厚的被褥中,隻露出麵如金紙虛弱的臉。
真是作孽啊。
這樣子還被從家裏送出來,而且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都沒有跟來。
真是如同大家傳說的那樣,方少爺是被老太太和大太太放棄了。
她們現在一心隻要護住那個丫頭肚子裏的孩子,就把少爺像玩具一樣扔給少奶奶了。
一群人正胡思亂想。柳兒從院子裏出來了。
“少奶奶說了,這裏用不著這麽多人伺候。”她說道,視線掃視在場的下人們,伸手點著五六個人年長的婦人,“你們留下來,別人都走吧。”
下人們有些嘩然,但又不敢說什麽。
護衛們按照吩咐用一輛馬車把這些人送走了。
隨著這些人的歸來,方家少不得上下一通議論。
“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這事不應該這樣辦啊。”
“是不是有古怪?”
而茶樓裏也自然少不得這樣的對話。
但這一次宋大掌櫃卻有些心不在焉。
“再用藥催一次又不是什麽光彩事,還能讓那麽多人圍觀嗎?”他說道。“讓人盯著那邊就行了,不怕她真得逞。”
對麵站立的人應聲是。
“現在最要緊的是那個丫頭。”宋大掌櫃說道。
“要現在就動手嗎?”對麵的人低聲問道。
宋大掌櫃沉吟一刻。
“先稍等片刻。”他說道,“有件事再確認下。”
………………..
家裏少了兩個人,氣氛就變得不一樣了。丫頭仆婦們也不用小心翼翼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
這笑更多的是少爺有後了。
“靈芝姑娘,該吃飯了。”兩個丫頭拎著食盒恭敬的說道。
在炕上坐著的靈芝起身。
“姑娘你慢點。”一個丫頭討好的說道,上前攙扶。
靈芝的臉上並沒有先前的戰戰兢兢羞羞怯怯,而是幾分坦然的接受了那丫頭的攙扶。
“這是太太特意給你吩咐準備的。”另一個丫頭將一盞小碟子擺出來,帶著羨慕說道。
靈芝看了眼才要端起來。蘇氏從外邊走進來。
“我先看看。”她說道。
方大太太讓蘇氏幫忙照看靈芝,畢竟蘇氏生養過,比沒有生養的元氏還穩妥些。
靈芝收回手,對蘇氏很是尊重。
“有勞姨娘了。”她說道。
蘇氏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看過嚐過,才點點頭。
“姨娘真細心。”丫頭們恭維說道。
蘇氏神情肅然。
“這時候不能不細心。”她說道。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方雲繡的聲音,喊得卻是錦繡。
蘇氏走出來,看到方雲繡和方玉繡結伴進來。
“大小姐二小姐。”她施禮說道。
“姨娘,錦繡來過這裏嗎?”方雲繡忙問道。
蘇氏搖搖頭,看到方雲繡和方玉繡對視一眼,眼中有些焦急。
“她又惹禍了?”蘇氏不安的問道。
方玉繡對她笑了。
“她天天惹事,但不能說是惹禍。”她笑道,“姨娘這話說的可不對,她要是真的惹禍的話,祖母和母親早就罰她了。”
蘇氏低頭應聲是。
“小姐教訓的是,我說錯話了。”她說道。
再是姨娘,也隻是個下人,哪怕這個女兒是她生的,她也沒資格指手畫腳。
“姨娘就是做事太小心了。”方雲繡柔聲說道,“你別擔心,她跟我們置氣呢,躲起來了。”
蘇氏應聲是,沒有再說半句論斷,看著兩位小姐走出去了。
走出院子,方雲繡和方玉繡臉上可沒有方才的閑適。
“這家夥,肯定又私自跑出門了。”方雲繡說道。
“跑出門倒也沒什麽。”方玉繡說道,“就怕她跑去不該去的地方。”
不該去的地方?
方雲繡愣了下。
“是哪裏?”她急急問道。
比如那兩個人如此利索幹脆故意躲避而搬去的地方。
方玉繡身前的手握了握,沒有說話,看向門外的方向。
院子裏暮色沉沉,夜來到了。
相比於夜幕降臨還繁華的陽城,位於村落裏的田莊已經安靜的沉睡了,隻有門前掛著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更顯得孤寂。
高大的院牆外長滿了雜草,此時已經泛綠枝枝蔓蔓。
安靜的夜色中枝枝蔓蔓一陣晃動,緊接著有人從中直起身,發出一聲低呼。
“還好我知道這裏有個狗洞。”方錦繡自言自語,帶著歡悅的得意,抬起頭,夜色裏隻見她朦朧的輪廓,“不管你委屈不委屈,別人不管小弟,我得看著他,誰也不能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