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問你的姓名

君小姐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但她就是想哭。

倒沒有覺得天道不公,她隻是覺得師父不公平。

師父怎麽是這樣的人?

師父竟然還做過這樣的事?

對別人那麽好,卻戲弄自己?

當然也不是怨恨,就是覺得委屈,但內心更委屈的其實是她都不知道師父是這樣的人。

她跟隨了師父六年,卻似乎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而更悲哀的是,她不認識的這個人已經死了,再也見不到了,再想認識也認識不了了。

那種悲傷如同潮水瞬時將她淹沒,無可掙紮躲避的溺沉。

那種悲傷比看到師父屍體時還要難過千倍萬倍。

悲傷的莫名其妙,毫無道理。

她也不想想什麽道理,就想這樣哭。

她都沒有好好的哭過呢,從小她就沒哭過。

從樹上摔下來,被父親罰跪,偷吃糖粘掉了一顆牙。

抱著師父的胳膊離開京城,被扔進黑乎乎的野地裏。

在外行走風餐露宿,在地上睡咯的渾身疼,被蟲子咬,蛇鑽進褲腿裏。

看到師父死去,看到父親母親死去,甚至看著自己死去。

她都沒有哭,甚至連哭的情緒都幾乎沒有。

隻有那一次花燈節棋盤花燈被人破解失去了五千兩銀子的時候,她特別想哭。

棋盤花燈。

可不就是因為他嘛。

現在又是他。

都是他。

君小姐透過淚眼看著年輕男子。

眼望天神情尷尬的男子正悄無聲息的向後退去。

“不許走。”她喊道,人又撲了上去,再一次抓住了年輕男子的胳膊。

年輕男子哀嚎一聲。

“你到底要幹什麽啊?”他喊道,“你不是為了錢,也不是垂涎我的美貌,你..”

他說到這裏停頓下反應過來了。

“你是為了這個人?”他問道,雖然是問,眼神已經清朗。

君小姐看著他點點頭。

你能和我說說他的事嗎?你怎麽認識的他?是什麽時候?他和你說過什麽?

她心裏湧出無數的問題,但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問。

“你這個棋局,也是那個人告訴你的?但是沒有告訴你怎麽解?”年輕男子已經先問道。

君小姐再次點點頭。眼裏適才湧出的淚水被擠落。

年輕男子幹笑兩聲。

“我真是無妄之災。”他嘀咕說道,說罷又一臉坦然的,“小姐很抱歉,關於這個人。我也沒什麽可跟你說的,我和他隻是一麵之緣,還是很久以前,你要找他的話,我幫不到你。”

他說完看到這女孩子臉上更悲傷幾分。

糟了。又要哭了。

他心中哀嚎一聲,但這一次女孩子卻沒有哭,而是帶著幾分悵然。

“不,我不是要找他。”她喃喃說道。

他已經找不到了。

她隻是想聽聽師父的事,想看看別人眼中的師父。

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麽意義,但是人不一定總是要做有意義的事啊。

“總之不管是為什麽吧,我都幫不了你,我也就和他有過這一麵之緣,說了這麽兩三句話而已。”年輕男子大概明白了說道。

師父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也是很正常的。很多人都跟師父隻是一麵之緣。

這也不奇怪,君小姐沒有說話點點頭。

看到她講道理,年輕男子鬆口氣。

“真的,我連他叫什麽是誰幹什麽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因為…。”他說道,挑眉攤手,說到這裏忽的一頓。

君小姐看著他。

“因為那天有一件事對我有些重要,所以我對於那天記憶比較深,要不然也不會記得他。”年輕男子說道。

因為一件事印象深刻的話,就會對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所涉及的人和事都記的牢一些,這很正常。

但君小姐還是看到他臉上閃過的一絲很奇怪的神情,似乎是窘迫。

看來那件事是件讓他窘迫的事。

不過跟師父無關,就跟她無關了。她沒興趣去關心別人發生過什麽難忘的事。

“..事實上我真沒記得,我都忘了這事了,還是在陽城突然看到那個花燈才想起來的。”年輕男子接著說道,又伸手拍了拍胸口,“我真沒騙你。”

君小姐嗯了聲垂下視線,鬆開了抓著他胳膊的手。

年輕男子整個身子都鬆懈了。

“小姐。那個人是不是騙了你了?”他忍不住笑道,肯定是糊弄這位姑娘把那一副滑稽的棋局當奇珍異寶,“你不用在意,那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你胡說八道什麽,你才不是正經人呢。”君小姐喝斷他,很是不滿,“不認識不知道,就別亂講。”

年輕男子撇撇嘴。

“那棋局就算…就算解的辦法古怪一些,但是,那也是很精妙的棋局。”君小姐說道。

再精妙也是豬而已嘛,年輕男子咧嘴一笑,又忙收住。

“是。”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君小姐看他一眼沒有說話,握著手有些恍惚。

“那小姐,雖然我們很巧,跟你巧,跟你認識的人也巧,但這世上的巧多了去了。”年輕男子試探說道,“也沒什麽稀奇的,所以,我們不如也萍水相逢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可以走了吧?”

聽他顛三倒四的話,君小姐伸手按了按臉,覺得自己今日失態也太過了。

“你叫什麽名字?”她想了想問道。

也許師父曾經提過呢。

年輕男子並沒有推辭回避,聞言爽朗一笑。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說道,衝君小姐一抱拳,“令九。”

他這句話說完,沒有看到這位姑娘還禮,或者報名或者說聲令公子。

她看著他,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你為什麽叫令九?”她說道。

年輕男子心裏啪嗒一聲似乎是山又塌了。

怎麽又問為什麽啊?

先前問她為什麽是二貨也就算了,這個怎麽也要問為什麽啊。

這他娘的怎麽回事啊?他又哪裏說的不對了?

這名字不罵人吧?他心裏哀嚎。

怎麽沒完沒了了。

雷中蓮也忍不住看了君小姐一眼。

如果說先前質問二貨那句是因為被罵的是自己理所當然,那現在質問人家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就有些不講理了。

當然,傻子都知道這年輕男子報的名字肯定不是真名字,行走江湖萍水相逢前日有仇近日有怨敵我未分,怎麽可能報出自己的真名字。

那她現在這是在質問他報的假名字嗎?

看得破不說破,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是很簡單的人盡皆知的道理。

君小姐不會不知道。

要不然她也不會不退不讓的逼得嚴家低頭,也便不會又輕易的接受了嚴家的認錯。

又或者純粹是在問他為什麽叫令九?

一個人叫什麽名字,當然是有原因的。

比如自己叫雷中蓮,是因為祖輩姓雷,中是排行在中,蓮是生他時娘在采蓮。

比如有人的名字是在路上撞來的,或者見到一隻狗,或者見到一隻牛,所以叫做狗剩,叫做大牛。

當然君小姐和方少爺的名字就講究的更多。

不過詢問對方名字的來曆,應該是很熟稔或者關係很好的人才會做的事。

他們之間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年輕男子抬起頭對君小姐露齒一笑。

“因為我在家排行九。”他說道,“我姓令,所以就叫令九了,粗淺的很,讓小姐見笑了。”

君小姐看著他神情若有所思。

“這樣啊。”她說道,“令九是這麽來的啊。”

年輕男子對她保持著笑容,白白的牙閃閃亮。

“要不然呢?”他問道。

要不然她以為又是很巧了。

君小姐看著他。

因為她曾經也叫過令九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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