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金線與寶劍的碰撞聲清脆如玉碎,但見一道澎湃金光,夏充和無庸同時退了兩步,嘴角都滲出了鮮血。眾生扇回到無庸手裏,他看著夏充身上被金線割出的傷口,淡淡道:“你的劍術不錯,但我見過一人,比你更好。”

金線猛地攀升,一下刺穿了攀著書架往上爬的裴坎,無庸沒有留情,這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心髒。看著裴坎的屍體從上麵跌落,夏充狠狠咬牙,握劍的手青筋暴起:“裴坎!”

“迷夢五式,落雷!”

每一家仙門都有自己獨特的仙法,像岱宗劍莊的龍泉劍法,像迷穀夏氏的迷夢劍招。這劍招一共五式,分別可駕馭土、火、風、水、雷五種元素,五式落雷更是堪比天仙所受的天雷之劫,隻是夏充修為顯然不足以支撐落雷,這招式的威力也隻能發揮三分。

可這三分,也足夠無庸難受了。

轟隆隆的雷落聲自塔頂傳來,蠱婆婆緩緩抬頭,她已經失去了移動的力氣,隻覺得那玄冰包裹的金蓮微微晃動著,像極了兒時母親逗弄自己的毛球......

轟——落雷的光芒照亮了一直昏暗的凝冰塔,夏充看著那其中的一點金光,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擲出了手中的佩劍!

噗嗤。無庸躲了一下,那劍擦過他腰側,鮮血瞬間洇染了白衣。眾生扇張開的結界在落雷的衝擊下發出聲聲悲鳴,他咬破了手指,血混著自己的真元注入其中,這等威力的招式,夏充肯定維持不了多久......忽然,無庸心冷了一下:金蓮!

啪嚓。玄冰應聲而碎,一朵金色蓮花緩緩漂浮起來,夏充飛身欲奪,卻被一道劍氣攔住;隻見那人與他一般黑衣蒙麵,手中長劍並無華光,結印的手勢他卻無比熟悉——“迷夢三式,回風!”

狂風席卷天地,將夏充遠遠推了出去,一雙素手握住金蓮,收進袖中,腳踝卻被一隻幹枯的手抓住:“你不能......拿走......”黑衣人凝視了那老婆婆片刻,揚起了長劍——噗嗤!

長劍穿透身體那一刻,蠱婆婆喉間咕噥了一句什麽,緩緩鬆開了手。

終於,解脫了。

“咳咳咳。”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看著那黑衣人緩緩走近,眼皮卻越來越沉。那人蹲在了他麵前,端詳他片刻,輕輕扯下了自己的麵紗。

那雙熟悉而冷漠的黑眸,成為了無庸昏迷前的最後一幕。

君落......?

三百一腳踹開一個撲上來的黑衣人,看著山莊裏遍地的屍體,雙目赤紅:“我要你們所有人的命!”

千願鈴在手,白衣女子輕輕晃動鈴鐺,悅耳的鈴聲響徹夜空,仿若超度亡魂。所有聽到音樂的黑衣人都開始對自己人動手,一時殘肢滿地,慘叫聲不絕於耳。三百晃動著千願鈴,一步一步走過被屍體堆滿的院子,她未落一滴淚,兩眼卻紅的可怕,一張張熟悉的臉,一道道的劍痕,宣告著這場飛來橫禍。

忽然,三百停下了腳步,千願鈴不再響動,她愣愣地看著麵前被釘死在樹上的男子,動了動唇:“鷹不泊......哥哥?”

鷹不泊身上插了三四把劍,心口,脖頸,還有腹部,他低垂的衣裳滴著血,一滴一滴,匯成一條小溪,一直流到院門口。那棵五人環抱的大榕樹,是他練劍的地方,三百記得隻要他不在哥哥身邊,就會在這裏,一找一個準,從未失手......

現在也沒有。

“小姐......”樹上那人忽然動了動手指,聲音幾不可聞,三百卻還是聽清了。她幾乎是撲到他身邊,想要拔出他身上的劍,卻被鷹不泊握住了手:“密道入口在樹後石板,入則永閉......”

三百連連點頭:“記住了,我記住了,你別動,我救你,我能救你,你別動......”少女想抽出手,卻怎麽也抽不出來,那男子淡淡一笑,看了看三百身後的無風,動了動唇:“謝謝......”無風冷漠地轉過身去,看著衝上來的一眾黑衣人,抽出了腰間的笛子。

他會護著三百,以前是,以後也是。

“鷹不泊哥哥!”男人的手垂了下去,徹底閉上了眼睛。三百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白衣被他的血浸染,染成楓葉一般的紅。

他隻是吊著一口氣,告訴她這麽一句話,直到最後一刻,他還盡著死士的職責。

“啊——”

密道。

腰側傷口被觸碰的疼痛讓無庸直接從昏迷中疼醒,他緩了緩,隻見對麵坐著個黑衣女子,她長發披散著,在黯淡的壁燈下,那絕色容顏好似壁畫上走下的仙子,與這密道格格不入。

“你醒了。”君落撥了撥火堆,淡聲道。她平靜地迎著無庸的目光,等待無庸發問,那人卻隻是看著她,眼裏有情緒一一閃過,又回到了初遇時,冰封般的樣子。

“從被我救起,就是你的算計。”

密道裏莫名的有些冷,君落微微抖了抖,把手放到火上烤火,點了點頭:“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願意,我想從頭說起。”

“你的話,我不敢信了。”無庸冷笑著,握拳的兩手鮮血淋漓:“君劍主,你贏了。”

“我到現在都覺得,我是在夢裏。”

怎麽會是她,怎麽可能是她?無庸一遍一遍在心裏問自己,縱然記憶中許多的不自然都漸漸連成了一條線,他還是不願相信,這個昨天還在和他花前月下的人,今天就殺了蠱婆婆,奪了金蓮,毀了無爭山莊......

女子閉了閉眼睛,靠在了石壁上,她沒有理會無庸的話,雙手抱膝,陷入了回憶:“我生在秦嶺太白山,家族是赫赫有名的渭水淩氏。我父親淩宸,已經受了一道天雷,再一道,便可成為天仙;我母親韋妍,是嶺南一個普通人,生的傾國傾城,溫柔和善。我前麵有兩個哥哥,都是驚才絕豔的年輕人。娘說我出生時,爹看見一道白影,以他的修為都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麽,而我生時,建木生輝,爹給我取名淩千秋,希望我的成就,淩越千秋萬代修仙之人。”

“我承認淩氏行事高調,但我們從不濫殺無辜。迷穀夏氏,就是今日屠殺無爭山莊的人,他們家主夏平崖,是個好吃懶做的小人。夏平崖不知從那兒知道了建木,在一次仙門會上,他竟然入我祖祠妄圖偷走建木,反而被建木打傷。懷璧其罪,我父親故此沒有宣之於眾追究他的罪過,可是這小人懷恨在心,竟然自己屠殺了一村人,嫁禍在我家身上,還把建木的消息放了出去。”

“那一年百家征討淩氏,太白山的大火三日未絕。我的兄長為了護我,在我麵前屍首分離,我爹被他們五馬分屍,我娘被一箭射死。她死前讓我答應她,一定要活下去,活著,活下去。”女子的聲音微微拔高,眼眶微紅:“我活下來了。在我跳下懸崖時,建木進入了我體內,彼時我才七歲。”

“我並未來得及學習淩家心決,劍法,也多虧如此,他們遍尋我不到,就放棄了。夏平崖耿耿於懷,但他找不到我,又能怎樣?我住棺材,吃死人肉,麵館做學童,街上乞討過,為了活下去我什麽都做過,被毒打過,被淩辱過,那時我就想,天無絕人之路,隻要他們弄不死我,遲早一天我會弄死他們。我一定要報仇。”

“十四歲的時候,我遇到了我師父,學習龍泉劍法,成了岱宗劍莊一員。而那個滅我家的罪魁禍首,日日過的那樣舒坦,每次仙門會看見他,我都要笑,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吐一氣。有時我也會問自己,我雖然是淩氏血脈,可卻修習他家心訣,我活下去的意義呢?大概就是為了報仇吧。”

君落沉默了一下,看向無庸,緩緩道:“生死台的主人,是我。”

“我需要一個勢力,一個幕後的,不與任何仙門牽扯的勢力,於是我建立了生死台。在黑巫告訴我蓬萊金蓮真的存在後,我便在醞釀這個計劃。我不僅想得到金蓮,還需要給生死台找一個眾人眼中的主人。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我相信我如何算計的你,你心裏已經了然,風月最是讓人沉淪,我願你逃不開,卻又願你逃開......”

“我在東海散布蓬萊便是生死台的言論,讓清遲和我演了一出戲,被你救下。千一蠱是一個意外,正是這個蠱,我才與黑巫認識,可是因為蠱毒並未完全成型,黑巫也無法解,這一直是我心頭一個結。當蠱婆婆說可以解的時候,我心動了。你們試我,我裝作完全不懂蠱的樣子,這時候我發現了你對無風的態度很不同,也在他身上發現了毀仙蠱。清遲從塔裏拿出了你先祖的一本手記,所以其實,在去東瀛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關於金蓮、山莊的一切。”

“在東瀛,我感覺到了另一截建木的氣息。於是我設下圈套,最後建木還是到了我手裏,還順便幫我解除了千一蠱。在回來的時候,我讓清遲給黑巫送信,讓他將金蓮的事告訴夏平崖,夏平崖果然心動了,甚至派了自己的親兒子前來,還是要謝謝他的貪心幫我做了嫁衣,讓我拿到了所有我想要的東西。”君落的講述其實並不清晰,但對無庸來說,已經夠了。

清遲就是那隻蜘蛛妖,也解釋了那日君落身上的妖氣。好大的一盤棋,又是好細的布局,好狠的心。

“你憑什麽認為,我願意當你的棋子?”看著男人唇角自嘲的笑意,君落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恢複成原本冷漠的樣子:“夏家毀了無爭山莊,哪怕你不想報仇,三百難道不會想嗎?”

看到男人的臉色瞬間變了,黑衣女子晃了晃手中蠱笛:“我給她下了毀仙蠱,是從黑巫哪裏拿的,完整的毀仙蠱。無爭山莊隻剩下你二人了,如果你想要你妹妹在你眼前死去,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