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山腳。
“潁川江氏,江抒白。”
“浪山劍派,韓榮。”
“水月閣,鍾離明月。”
一大早,通報聲就回**在蜀山山腳,往日隻有弟子來往的山路上行人如織,山腳下五六個蜀山弟子正忙著驗看請柬,而那刻著整篇《道德經》的石碑前,一個蜀山弟子枕著胳膊躺在石沿兒上,臉上扣了本書,翹著二郎腿,好不悠閑。蜀山弟子一向嚴格守禮,突然出來個這樣的怪咖,引得來來往往的人不免看上幾眼,有好信兒的便輕聲打聽幾句,其餘弟子隻好苦笑著說那是掌門之子,之前一直在後山禁地長大生活,故不被人知曉。
蜀山掌門沈岩在二十五年前曾於山腳雪中拾一嬰孩,有人說是他在凡間的風流債,也有人說是有緣的孤兒,總之沈岩是親自教導他,隻是眾人一直不得見。如今得見......嗯,還真是頗有幾分沈岩年輕時的味道。
沈長歌睡得正香時,耳邊忽然傳來大師兄的聲音:“長歌,醒醒,別睡了。”他頗不耐煩地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睡,臉上的書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白長空彎腰撿起,隻見書皮上端端正正寫著‘道德經’三個大字,裏麵卻是‘鴛鴦戲水、鸞鳳穿花’的字眼,看得白長空心裏竄上火來,一把扔了書,直接擰上了人耳朵:“沈長歌,你又帶這些不三不四、有壞教養的東西回來!”
睡夢中的那人一下驚醒,好歹是穩住了身形沒直接被白長空擰著耳朵摔下石碑,站穩了腳便苦著一張臉喊疼:“別別別!大師兄,我錯了,你別使勁兒——哎喲!”
他叫的聲音不小,白長空顧慮著不想被人看笑話便鬆了手,可饒是如此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來。沈長歌揉揉耳朵,趁白長空不備一把搶過了那書:“我哪有帶上蜀山,我這不是準備在山底下看完再上去麽......”
這話說的如此有理,直接把白長空氣笑了:“你總有說辭,我看你被掌門發現的時候還敢不敢頂嘴。把書扔了,跟我上山。”
“扔了就扔了。”沈長歌說著把書一扔,坦然得不得了:“上山是不可能上山的。都說迷穀夏氏的‘青蓮仙’長得是天下無雙、豔冠寰宇,我非得看看真假不可。”
白長空冷笑一聲,手裏一道白光直擊他扔出去的書,書立刻化為齏粉消散:“書要扔,山也得上。別在下麵添亂了,你上去一樣能看,還不需要你在這兒苦找。”
“哪兒苦找了,這不就是嗎?”沈長歌朝著遠處那紅衣女子揚了揚下巴:“‘天下無雙,豔冠寰宇’就該長這樣。”說著他就要向前走,卻被白長空攔住,大師兄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道:“那不是青蓮仙,那是岱宗劍莊的龍泉劍主君落君劍主。”
沈長歌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她就是劍聖上官霖唯一的弟子?”見大師兄點頭,男子摸了摸下巴,目光豔羨:“他可真是豔福不淺,這麽好看的姑娘說撿就撿......”
遠處傳來一聲哀嚎,君落往白長空那裏看了一眼,後者笑著一拱手,示意無事,身旁那白衣男子卻捂著頭叫痛。阿青微微皺眉,低聲問:“劍主,那人是誰,以前從未見過。”
君落笑笑,那蜀山弟子聽見了阿青的話,苦笑著回答:“是我們掌門收養的義子,之前一直在後山禁地生活。君劍主,裏麵請。”紅衣女子道了句謝,帶著阿青阿綠往山上走,這時周圍人並不多,她隔著樹影瞥了一眼那掌門義子,嘲諷一笑,對二人道:“是誰?草包罷了。”
好說也是個地仙,君大劍主怎麽聽不到他們在那邊‘打情罵俏’,她慣常看不上沈長歌這樣幼稚的人,不待見太正常了。
三人抬腳欲走,忽聽山腳下傳來一個淡雅聲音,君落轉過身去,正對上無庸碰巧抬頭,目光糾纏,那白衣男子輕扯嘴角:
“生死台,無庸。”
蜀山。客房。
因男女之別,君落和阿青阿綠各一間房,而這次仙門會安排了鬥法,所以有些宗門多帶了幾個人,客房似乎有些緊,君落還是被安排在以前住的院子,阿青阿綠卻被安排得有些遠。
蜀山派雖然光芒無二,但掌門沈岩一身正氣,黑白分明,並無夏平崖那般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態;而沈岩也是出了名的劍癡,在上官霖幼年展露用劍天賦時便想收他為徒,卻被年僅八歲的上官霖以‘路數不同,難成師徒’回絕。太白山上,沈岩和上官霖攜手殺了已經曆過一道天雷劫的淩宸;上官霖的死訊傳到蜀山後,傳聞沈岩沉默良久,哀歎了一句‘劍聖不複’,可見沈岩對上官霖的欣賞。正因如此,蜀山派也可以說是岱宗劍莊在仙門的友宗。
“君劍主。”一個淡雅男聲在耳邊響起,君落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靠著窗出神了許久,而無庸則在一個蜀山弟子引領下走進了院子。他依舊是一塵不染的白衣,金線繡的金蓮繁複尊貴,君落扯出一個熱情笑容:“巧啊,無庸公子。”
“君劍主是一人在此?”
洞悉了男人的意圖,君落的笑容僵了一下,點頭道:“是。怎麽了?”
無庸搖了搖扇子,琥珀色的眸子裏毫無笑意,唇角微微勾起,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卻讓君落無法拒絕:“舍妹一個人住在另一個院子,在下有些不放心,若是君劍主不介意,可否讓舍妹與劍主同住?驪山一行,舍妹對劍主頗有好感,想來劍主對她印象也不差,故此無庸有這不情之請。還望劍主成全。”
成全,自然成全。君落咬牙,卻還是笑著點頭:“自然可以。”
看著那白色身影消失在門後,紅衣女子閉了閉眼睛,袖中的手緊緊握拳。
早在離開筆架山之前,君落就告訴過他們,一定要裝作毫無瓜葛,甚至必要時可以憎惡。她會選擇先處理驪山這件事是想在上蜀山之前給生死台立一立功勞,縱然是踩著虞氏立的,但好歹也算有了說話的權力。她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夏菡也會出現,但好在無傷大雅,最後陣法是她重啟的。君落也猜到了無庸會明著暗著和她對著來,於是自己也跟了過去,製造相遇,可是她是真沒想到,無庸竟然會直接讓三百和她住一起。
無庸啊無庸,你到底想幹什麽?
很快三百過來了,與她一同過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被她暗中罵草包的沈長歌,一個是水月閣閣主鍾離明月。後者君落可是太熟了,水月閣近些年借著夏氏之力崛起,就盯著長安虞氏等上位呢,這鍾離明月雖說聽名字像是女人,卻是個又妖又狠的男人,君落和他相互都不待見。
三百和這二人在院子裏撞見,沈長歌原就是裝作引領弟子前來的,實則隻是想來看看那位君劍主,所以也沒在意三百,繼續領著鍾離明月往前走,結果身後那水藍長袍的男子卻站下了,陰陽怪氣地道:“喲,頭一次見這麽水靈的姑娘,莫非是生死台的無邪姑娘?”
三百抬眼皮瞧了他一眼,神情看似平靜,實則腦子裏飛速過著君落對那些宗門派別掌門人的描述,這人水藍衣裳、妖媚勝過女子,腰間還有一支長簫......那名字似乎就在嘴邊,她卻怎麽都叫不出來,就聽一個熟悉聲音笑道:“這不是鍾離閣主麽,真巧呀,咱們竟是在一個院子。”
看著那紅衣女子施施然走出來,抱肩倚著門,悠悠打了聲招呼,沈長歌一時呆住了;他看著那精致容顏,滿腦子隻剩下八個字‘天下無雙,豔冠寰宇’。
君落自然感覺到了那呆滯的目光,微微皺了皺眉又很快鬆開,看了一眼三百:“無邪姑娘來啦,這時候起風了,估計今晚有場大雪,山風易著涼,快屋裏請。”鍾離明月哼了一聲,意有所指:“看不出啊,君劍主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兒,竟然和無邪姑娘如此親近?原來岱宗劍莊和生死台也有生意來往?”
“閣主說笑了,這仙門的劍八成都是劍莊出去的,哪怕是在旁人手裏導了幾次,這銀子不也進了劍莊口袋麽?”上次他們水月閣一個堂主便是拖了旁人來劍莊訂劍,此事後來不知怎麽被捅到了鍾離明月那裏,後者當天喝了酒,氣的把那堂主直接革職,這事兒也這麽傳了出來。君落這麽懟了回去,鍾離明月臉色一時沉了下來,三百也不是傻子,接著君落的話淡淡道:“前幾日驪山鎖妖塔失封,我同兄長接到消息便去查探,恰好碰到了君劍主,蜀山客房頗緊,恰好劍主一人居住,我便過來了。”
君落欣然點頭,依舊是笑盈盈的看著鍾離明月,沈長歌卻從那笑容裏看出了‘廢話說完了趕緊滾’的意味。鍾離明月笑著一拱手,祝二人好眠,便拂袖而去;沈長歌連忙跟上,走出好遠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君落。
眼看著那兩人去了最裏麵一間房,君落鬆了口氣,看三百的目光有些許責備。她沒有多說,轉身便要進門,就聽對麵窗口傳來一聲玩味問候:“驪山之時尚未發現,原來君劍主生的這麽好看,竟能將人看呆。”
君落回眸,看著那看戲不知看了多久的男子,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過譽’。
無庸看著門在眼前關上,唇角一絲笑意也消失不見。他回過頭,看著房間裏的無風,又恢複成那冷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