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底。洞穴。
彭!夏菡被狠狠摜到岩壁上,沙石紛紛落下,粘在她血流不止的傷口上。黑蛟冷笑一聲,捏著她纖細的脖頸,就像捏著一隻剛出生的小貓:“你倒是有勇氣,敢騙我?”剛剛他要破開她的肚子,卻發現竟然是一團棉花,夏菡發現藏不住便解除了易容,二人打了起來,結果顯而易見。
“咳咳,廢話真多。”夏菡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黑蛟抬手就是一巴掌,白玉般的臉立刻腫了起來:“也好,地仙的精血比孕婦還要好上一些,月牙兒若是喝了你的血,凝結內丹也要快上許多。多謝你,幫我這麽大一個忙......”男人的手越發用力,夏菡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想要控製青華劍給這個老妖怪來一個一劍穿心,可顯然她做不到了——“住手!”
白衣少女高聲阻止,因為許久未曾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黑蛟驚訝地回頭,隻見月牙兒赤著腳跑了出來,兩眼通紅:“你放開她,不要再殺人了!”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驚訝之後就是狂喜,黑蛟不自覺地更加用力,夏菡心道你聽不懂話嗎,卻能感覺到力氣一點點流失。月牙兒連忙向前一步,黑蛟卻後退了一步:“月牙兒,你別過來,別讓她的血濺在你身上,等我殺了她,你再過來。”
“不要殺人了!求求你了,不要再為我殺人了......”月牙兒軟著聲音懇求道,黑蛟看著那淚珠滾下來掉在地上,這叫一個心疼,卻還是硬著心搖了搖頭:“不行,月牙兒,她是修士,我發過誓,絕不放過一個修士!”
少女急得直跺腳,眼看著夏菡快斷氣,哭著喊了出來:“爹爹!求求你了,放了她吧!我不要看著你再為我作孽了!”
聽著這一聲‘爹爹’,黑蛟愣了一下,手上力氣也卸了,夏菡滑落在地上,掐著脖子一陣咳嗽。原來黑蛟殺人是為了這隻兔妖?她抹去唇角血跡,看著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兔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丫頭魂魄殘損,怎麽好似是受過誅妖陣......莫非,當年那個替死鬼是她?
“月牙兒,你......”黑蛟一把抱起那小丫頭,喜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月牙兒哭得抽抽搭搭,他就輕柔擦去她眼淚,任她把鼻涕抹在自己身上。夏菡見這父女情深,手腕一動想要召喚青華劍逃走,卻被黑龍一道黑光打了過來,隻聽一陣骨裂聲,右手腕直接被他打碎了:“你!”
黑蛟冷笑:“走之前都不跟主人打個招呼?”
夏菡不屑:“你也算人?”
男人哈哈大笑,抱緊了懷中的珍寶:“哈哈哈哈,我自然不算人,論卑劣無恥陰狠毒辣,誰比得過你們這些修士?打不過我,便挾持月牙兒;見殺不了我,又來求和,這不都是你們修士慣用的手段麽!”
“待人有禮,待你便多餘了。”青華劍握在左手,夏菡瞥了一眼軟如棉花般垂在身側的右手,目光冰冷:“總是你斷我右臂,單使左手劍,我也未必不敵你。”
“是麽?”黑蛟冷笑一聲,手裏凝聚起一團黑光:“那就試試——”
“爹爹!”月牙兒抱住了他的手,黑蛟連忙收了法力,饒是如此還是將她手臂割出一道口子。趁男人心疼自己,月牙兒向夏菡喊道:“姐姐快走!”夏菡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小丫頭會這麽護著自己,一時心裏有些五味雜陳,但隻一秒,下一刻她便衝出了洞穴!
見夏菡離開,月牙兒這才鬆了一口氣,胳膊的傷口在黑蛟的妖力之下緩緩愈合,她看著爹爹一臉無奈把自己抱起來,輕輕把臉貼在他胸膛,就像小時候一樣:“爹爹,我們走吧。”
“我會慢慢修煉,有三昧真火,我魂魄不會再亂跑了。咱們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等月牙兒重新修成人形,好不好?”少女低聲懇求著,兩隻眼微微濕潤:“我們不管那些舊事,隻看以後,好不好?”
黑蛟將她放在玉**,輕輕歎了口氣:“月牙兒,有些事,你不知道。爹爹活了兩千年,人是什麽樣子,修士是什麽樣子,我再知道不過了。你如今放跑了那個,明日就會有一群來圍攻你,說什麽除魔衛道,嗬,魔就在他們心中,他們可會除?”
“都怪我......百年前是我的錯,險些害了爹爹;現在爹爹為了我殺人,被修士圍捕......都是我的錯。”
抱緊了抽泣得女兒,黑蛟的心裏出奇的平靜。當他看到這幾個人的時候就知道,這一次等他的又是誅妖陣,不過這次不同,他的月牙兒就在他身邊,他大可跟他們耗,耗個十天半個月;月牙兒沒有血喝就喝他的血,看看誰先放棄。
前提是那一家不要插手。
黑蛟眸光一黯,看著懷中哭累了、冒出兩個兔耳朵快要睡著的月牙兒,寵溺一笑,低聲問:“若是走,月牙兒想去哪兒?”
懷中的小兔子動了動,嘟囔道:“想去......衡山。”
“衡山?好。”男人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那小女孩變成一隻小兔子,才將它放在玉**。黑蛟眼中有寵溺、不舍和掛戀一一掠過,最後他好似下了決定一般,揚起了手,一個黑紅色的印記在玉**緩緩浮現,閃了閃,又消失不見。
希望這個法印,永遠不會有開啟的那一天。懷著這樣的心思,黑蛟吻了吻小兔子的額頭,轉身離開。
雲夢澤。
“嘩啦——”一道青影破水而出,月光映著青華劍的熒熒青光,宛如龍女臨凡。夏菡見岸邊許多火把,再一看打頭的幾個正是虞天和、無庸等人,還有一抹紅影,足尖一點躍了下去。
“那老家夥死了?”虞天和第一個問。夏菡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弱智,虞天和指了指天:“雨停了,雲散了。”她這才發現有哪裏不對,來到益陽兩天,今天竟然有月光了。她搖搖頭:“沒死,我右手倒是慘了。這事比我們想的複雜一些:那黑蛟殺人是為了供養一隻魂魄殘損的兔妖。”
三百微微皺眉,一手拉過夏菡的右手,手上金光閃爍,夏菡驚人地發現自己的骨頭竟然在慢慢生長,蓬萊的醫術竟然如此高明?隻聽‘哢’一聲,錯位的腕骨接了回去,夏菡道了聲謝,打斷了議論紛紛的人們:“那兔妖叫黑蛟爹爹,並非情人關係。我猜這兔子魂魄殘損,應該是和百年前那一次有關。”這一句她壓低了聲音,隻說給這幾個人聽。
白長空點點頭:“舊事不需再提,你隻說你剛剛看到了什麽。”夏菡遂將剛剛洞裏的對話說了一遍,這一說完,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倒是君落走到了湖邊,伸手探了探冰冷的湖水。
“君落,你發現什麽了?”虞天和問。
“困了醒個神。”君落答。
幾人無語了一下,就聽君落道:“若是夏菡所說,那我猜這黑蛟會跟咱們耗下去,不會再露頭了。他已經被修士圍剿了兩次,第二次還用上了誅妖陣,他也不傻,自然知道自己鬧出多大的動靜、會來多少人。若是那兔妖真能勸說黑蛟不再殺人,我們走也未嚐不可。”
“妖魔最會欺騙人,君劍主還是莫要輕信,若是這二人故意演戲給夏姑娘看,隻為了讓我們放鬆警惕呢?”韓榮向前一步,道。君落微微點頭,不語,其他人也出奇的一致選擇了沉默,今夜這黑蛟應該不會再鬧騰,白長空沒有理會韓榮的話,直接讓蜀山弟子回益陽城歇息了;韓榮叫不住人,自討沒趣,嚷嚷兩句便也回去了。倒是夏菡看著那湖水沉默良久,直到君落拍了拍她肩膀:“走了。”
“嗯。”青衣女子笑笑,與她轉身邊走邊問:“你怎麽來了?”
“劍莊也沒什麽事,就來湊個熱鬧。你說之前咱們對付的最多也就七百年的妖怪,如今千年老妖一個接一個蹦出來,都沒有聽老人講的那麽新鮮了。”君落笑著抱怨道。夏菡則是長出了口氣,眉宇間有些淡淡擔憂:“誰說不是呢,鎖妖塔一個接一個失封,千年的妖怪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仙門裏還有人勾心鬥角,唉。”
君落摸了摸鼻子,悵然地歎了口氣:“果然我比不得你,你想著的是天下大義、除魔衛道,我想的是一戰痛快、新鮮與否,這大概就是老爺子說的你我之間的差距吧。”
夏菡看了看右手腕淡淡的青蓮印,學著君落歎了口氣:“是啊,你恣意瀟灑,我卻被條條框框束縛著,這便是差距吧。”
“噗嗤。”紅衣女子笑出聲來:“這世上哪裏有人恣意瀟灑,神仙都不一定快活,不過是忙裏偷閑,今朝有空今朝醉罷了。哎對了,那黑蛟到底有多厲害?”
夏菡神色凝重地搖搖頭:“他化身人形,我近他身都難,若是龍身,恐怕咱們幾個加起來隻能撐下百招而已。不過我總覺得不對勁,按理說他都近兩千歲了,仙門竟然沒有記載?當時鍾離明月上報此事的時候也說的輕描淡寫,沈前輩也沒有多看重;可我到了此處問水月閣弟子,弟子說鍾離明月都不知道有黑蛟,我去信問父親,他們幾個老前輩又忽然格外看重,我怎麽都覺得蹊蹺。”
“白師兄不是說了麽,莫在舊事上糾纏,你別想這麽多了。待明日鍾離明月過來,仔細聽聽他的話便知道是真藏還是多心了。”君落寬慰道,夏菡點點頭,二人化為兩道流光,回到城中。
待所有人都離開,湖心忽然漾起一圈圈波紋,一個巨大的龍頭緩緩抬了起來,昏黃的眼珠看著剛剛二人離開的方向,黑蛟噴出的鼻息將水花都激了起來。
他沒有感覺錯,那一定是建木的氣息。
淩氏尚有後,天不亡淩氏!黑蛟的眼眶微微濕潤了,他又看了片刻才緩緩沉了下去。
月下,雲夢澤水紋**漾,幽深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