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很快上殿,隻是就一個人。齊興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獄卒,眯了眯眼睛,語氣冷厲:“朕未曾允許過你們動用重刑,怎麽人就死了!”
獄卒哆嗦了一下,臉嚇的慘白:“陛、陛下息怒,此事並非是小的們的過錯,是周雄他進了天牢便是舊傷複發,實在是沒能救回來才......”
“那為何今日才告訴朕!”齊興狠狠一拍桌子,忽地頭如被雷震了一般嗡嗡作響,麗妃嚇了一跳連忙要去扶,卻被李公公搶先一步:“陛下息怒!您為了一個罪人氣壞了身子多不值得啊?不過一個副官,本就是戴罪之身,陛下別氣壞了身子啊!”
“李公公說的是,父皇莫要動怒。太傅,現在人已經到了,你的證人呢?叫上殿來吧。”齊禎道。魏坤看了看殿外,隻見月色之下,一個瘸腿的士兵走了進來,戰爭在他臉上留下了諸多痕跡,而那殿中現在主事的副官見到他卻是明顯一愣,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二熊?”
那被稱為二熊的小卒瞥了他一眼,在殿前跪下:“草民李二熊,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陛下!”周二熊站起身來,看了看席間的韓尚圭,冷笑一聲:“韓大人,想不到咱們會在這兒見麵吧?”
韓尚圭同樣冷笑:“可笑,我壓根就沒見過你。”
“你自然沒見過我,你見過的是張三!”周二熊冷喝一聲,雙目赤紅:“三月初二的晚上,你叫張三出去,用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脅他,讓他告發劉將軍貪汙軍餉買賣房宅,張三為了家人性命不得已答應了你,結果你還是殺了他全家!你和曹建業官官相護,明明貪汙軍餉的是你們二人,竟然栽贓劉將軍——”
“荒唐!”韓尚圭一拍桌子,瞪視那人:“是何人給你的膽子,膽敢在這裏出言陷害本官!陛下,臣當晚並未出門,更沒有去過軍營,陛下若是不信,臣府中之人和軍營看守都可作證!”
魏坤聞言古怪一笑,頗有些諷刺:“韓大人,你若是真去了,做的也非是見得人的勾當,又怎麽會被軍營看守看到?你府中之人更是不必說,皆是向著你的,又有什麽道理可言?”
韓尚圭剛要回懟,齊裕卻微微皺眉,看向齊興:“父皇,若是如此說,此事豈不是成了死局?所謂證人之言卻不可輕信,張三已死,又無人能求證;依兒臣看,不如查一查那地契房宅。韓大人拿著地契便說是劉將軍貪汙軍餉所買,是否該拿出證據?”
“證據?兩百萬兩白銀不翼而飛,兵卒無衣無食,劉斌卻在此時購置田宅,他何處來的錢?況且陛下對武將的封賞一向節製,劉斌又是怎麽拿出這麽多錢來購置近五百萬兩白銀的田宅的?”
“為什麽拿不出?”齊裕好似看著一個小醜:“劉家本世代為商,隻劉將軍一人是武將,就算沒有陛下封賞,他又為何拿不出錢財來自己購置田宅?韓大人,你未免太武斷了。父皇,兒臣請求召戶部尚書上殿。購置田宅一事經由戶部之手,他知道的一定比這個周二熊多。”
齊興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眼眸微眯,目光在韓尚圭和魏坤身上遊走。他在思考。緣何齊裕今日話這麽多?又為何突然之間蹦出來這麽多人牽涉其中?齊興不傻,他也很明白自己這個兒子的手段,可是若說這一切都是齊裕算計之中,他又有些不信。
因為所有的布局,都是多此一舉。
齊裕明明知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自己隻是忌憚劉斌;如今齊禎在軍中得勢,自己本意就是借齊禎打壓劉斌,可這顯然會觸動齊裕的利益,由此皇帝的態度在群臣眼中才會有轉變,韓尚圭也很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的侄子還有機會,幫助他打掉了劉斌,可是......
齊興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麗妃輕聲喚道,見齊興回過神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陛下,後宮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隻是妾身聽下來,實在覺得太傅和裕王有些鑽牛角尖了。旁人都看得出的事,他們非要分出個一二三來,便是人死了也不放過,在臣妾一個局外人看來,這已經是個死局了,便是叫了戶部尚書來也沒用......”
君落勾了勾唇,餘光瞥了一眼齊裕,後者依舊端坐,她卻放下筷子,向皇帝抱拳行了一禮:“陛下,此事乃是朝堂政事,我與沈道長不便旁聽。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齊興剛要開口,那紅衣女子卻是一掌拍出,周圍人並無感覺,齊興卻覺得勁風撲麵,一時瞪大了眼睛,有些失神——“仙長!您這是做什麽!”麗妃連忙喝止,君落微微一笑,眼裏似乎有什麽情緒,她淡淡道:“娘娘,本座規勸你一句,因果報應,不是你僥幸就能逃的。”
說罷,那紅衣女子翩然轉身離席,沈長歌皺了皺眉,眼裏閃過一絲疑惑,追著君落離開。
“想吃宵夜嗎?”見白衣少年跟了出來,君落笑了笑,有些狡黠。沈長歌點點頭,卻發現自己被拐歪了,連忙道:“你剛剛那是什麽意思?憑空向齊興打一掌,又跟麗妃說因果,你知道什麽?”
君落搖了搖頭:“不是我知道,是我猜的。”
“猜的?”
“你沒看見齊興的脖子後有一團小小的黑氣麽?”紅衣女子停住了腳步,看向沈長歌,那雙黑色的眸子好似會惑人心神,後者隻一眼便陷了進去,動彈不得:“一個小小宮女,自然沒膽子詛咒皇帝,能這樣做的,隻有麗妃。她用那厭勝之術,迷惑了齊興的心智。而且,她殺過人。”
沈長歌愣了一下:“前者我有個隱隱猜測,但殺過人......你查過?”
紅衣女子笑了笑:“我查過齊裕,知道先皇後死於厭勝之術。”
“可這不一定就能說明是她。”白衣少年皺了皺眉:“君落,你為什麽要——”
“知道這麽多?”君落打斷了他,嘲弄一笑:“因為我不喜歡被人擺布。走吧,這皇宮和我們無關,長安城的小吃別有一番特色,我帶你去見識見識。”紅衣女子伸出了手,向他揚了揚下巴;她的話頗為親切,眼裏卻帶著抗拒和警告的意味,沈長歌盯著那眸子,好似不將她看透不罷休。最終,白衣少年呼出一口氣,握住了那隻手:“先說好,我不喝酒。”
君落撲哧一聲笑了。
永州。碧天庵。
誦經聲渺遠,和著雨聲風聲落在耳中,燭火幽微,頗為幽靜。一身墨綠長袍、黑發直到腳踝的葉般若站在那小佛龕前,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緒。良久,他從一旁拿起三炷香,借蠟燭的火點燃,插在了香爐中。
他身後的桌子上,攤著《異妖錄》上的記載:寧瑞二年,永州碧天庵有竹妖,屠尼姑三十餘,為蜀山沈岩道長所傷,擄一尼姑遁走。傳人妖相戀,尼姑為救竹妖而死,死時竹妖慟哭,淚落遂唇角、鼻翼生痣。沈岩道長收之,鎮於鎖妖塔。
葉般若剛看到的時候還覺得挺有意思,這一段舊事被修士們寫的這麽淒婉動人;可待他再讀一遍,心裏卻是止不住的遺憾的恨。
如果沈岩不出現,他和葉璿明明可以與世無爭地幸福下去,可是偏偏那個男人就出現了,破壞了他們的一切......自從和葉璿在一起後,他再也沒有害過人,沒有捉弄過人,他在這屋子和葉璿一起給佛祖上了一年的香,可是結果呢?
收服他的是淩雲子,這書上寫的卻是沈岩,可悲可歎,人都是樂於攀附的。
“璿......”
葉般若輕輕歎了一聲,撫過桌上那老舊的玉簪,輕輕閉上了眼睛。
“有人在嗎?”門口忽然一個細軟的聲音,男子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麻布衣衫的清秀女子站在門口,身上已經濕透了;少女這才發現屋子裏坐著個男人,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了原地,而葉般若卻也愣愣地看著她。
那張容顏不見半分曾經的影子,可那唇角和鼻翼的痣,卻讓他一時失了聲。
是你嗎,璿......
“公子,外麵雨下大了,我可否在門口歇一歇腳?”少女小心翼翼地問。葉般若回過神來,連忙道:“小生失禮了。姑娘快請進來,小生給你找件幹淨袍子,不然怕是要感染風寒了。”
“公子不必麻煩了,我就歇歇腳便走!”少女攔住了他,目光落在牆角的油紙傘上,似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低了下去:“若是公子願意把傘借給我,便是最好的了......”
葉般若連忙彎腰拿起傘遞給少女,卻發現少女手腕有一道血痕,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猙獰:“姑娘這傷——”
“啊......是、是被繩子捆的。多謝公子了,我這邊走了,若來日有時間,定會歸還公子的傘!”少女說著一行禮便向外跑去,葉般若皺了皺眉,看著那身影消失在雨中的山路上,阻攔的話全都變成無聲的歎息。
“罷了......就算她真的是璿,也早就沒了前世的記憶,早就記不得我了。”男子自嘲一笑,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