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懸崖。
紅衣女子呼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隻見眼前山嵐幽微,一輪朝陽懸掛在地平線上,格外壯闊。君落剛要起身,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仿佛萬蟻噬心,體內真氣驟然逆行:“嗚哇!”
“劍主!”阿紫想扶住她,卻被一道掌風逼開:“別過來!”
強忍著痛苦,君落掙紮著打起坐來,強運真氣卻又吐出一口逆血:“咳咳!”血滴落在她紅衣上,雖然看不出來,但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卻根本除不去。她一邊運氣平順著自身,一邊在心中暗罵:那死蜘蛛精還真是能折騰,為了讓自己不舒坦,連自殘都想出來了。她下的血契並不完整,故此初期對二者的聯係會格外緊密,甚至到一方受傷另一方也會疼痛......隻是她受傷,痛感是他們四個分擔;清遲一個人作死,她自己卻能疼的死去活來!
平複下逆行的真氣和躁動的血契,君落幾乎力竭,唯有撐著地麵才能不倒下去。阿紫連忙把手裏的仙藥遞上,君落抬了抬眼皮,忽而無奈一笑:“等等......我實在沒力氣了......”
“清遲?”見君落不說話,阿紫在心裏歎息一聲。那個蜘蛛精最難搞,當日簽訂血契時就險些把君落殺了,如今訂了血契也不老實,哪怕自殘也不讓君落好受,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太愛捉弄人看人狼狽的樣子,還是她太恨奪去她自由的人呢。紅衣女子緩了緩,接過阿紫的仙藥吞入腹中,輕聲問:“是不是該走了?”
“是。”
“走吧。”勉強站起身來,君落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阿紫向正廳走去。
雖然剛剛耽誤了一下,但是二人來的依舊很早,正廳除了忙碌的虞氏弟子,並不見幾個人。阿紅見到君落二人迎了上來,忽然眉頭一皺:“劍主,你受傷了?”君落搖搖頭:“剛剛氣血逆行,沒時間去換衣服,先拿阿紫的香囊遮掩一下味道。”話是這麽說,可這裏的人都對血腥氣頗為敏感,肯定是會被發現的。
到時候說是氣血逆行,又免不得一番冷嘲熱諷。
看透了阿紅的擔心,君落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向前走去:“韓掌門。”那中年男子回頭,見是君落稍稍有些吃驚,卻還是回了一句:“君姑娘。”君落並未計較他稱謂中的淡淡蔑視,笑容明媚而有禮:“韓掌門年初訂的刀劍應該已經送到浪山劍派了,不知可還滿意?”
“岱宗劍莊的兵器一向精良,姑娘謙虛了。”韓榮微微頷首。那紅衣女子聞言一笑:“那就好。浪山劍派還有需要大可傳信告訴我,隻要劍爐騰的出來,一定加急趕工。”
君落的示好倒是讓韓榮頗為受用,二人又聊了兩句,進了正廳。隻見席上已經做了些人,不過都是些小門小派,這些麵孔連阿紅都隻是覺得麵熟,君落卻看見一個拿著蛇頭杖的美婦人,並未在意那是第二排,直接坐到了那人身邊:“英家主。”
婦人微微偏頭,神情和藹:“君劍主。”她的雙眼一直閉著,那是之前除妖被毀的。英招是個柔韌之人,常有些優柔寡斷,但即使地界已經被夏氏吞的不剩什麽了,也從未理會過夏平崖所謂的招安。可這行為保全了氣節,卻保不全人心,英招的錢塘林氏已經走得隻剩下一個空殼了。
當然,這些君落知道,阿紫知道,阿紅可不知道。他見君落直接坐在了英招身邊,臉上滿是疑惑,而阿紫則向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問。就聽那紅衣女子道:“恭喜英家主突破地仙境。”
“君劍主謬讚,老身已經五十歲方才突破地仙境,有生之年難在摸一摸天仙的邊兒,哪裏比得上你們這些年輕人。”英招的語氣淡淡的,平白多出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君落淺淺笑了笑,也沒說話,隻是幫她斟上一盞茶。
正廳走進一個紫色身影,虞天和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第二排的君落,微微愣了一下,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君落輕輕搖了搖頭,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後者無奈歎息一聲,知道這姑娘主意正得很,也就不管她了,去接自己的父親。
隨著虞謙、沈岩和夏平崖緩步走進廳中落座,這場仙門會終於拉開了序幕。
“近來四方安定,並無大妖作祟,各地鎖妖塔也都封印牢固。隻是老夫剛剛接到消息,說菏澤有花妖鬧事,已經流言四起,怎麽未曾聽岱宗劍莊提過?”虞謙的目光落在那一抹紅色上,拇指摸索著雕花的扶手。
目光齊聚於那紅衣女子身上,君落唇角掛著淡淡歉疚笑意,道:“晚輩來之前已經派了劍莊的人前去,隻是小妖,故此沒想提出來。這些日子晚輩確實有些鬆懈,多謝虞家主對齊魯之地的關心。”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虞前輩盯著岱宗劍莊等你們出錯一般。仙門互幫互助乃是常事,小丫頭心胸還是該開闊些。”夏平崖似笑非笑地道,話裏藏著嘲諷。君落勾了勾唇角,勉強扯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袖中的手卻已經緊緊握拳,指甲摳進了肉裏,在她把自己抓出血之前,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英招握著君落的左手,淡淡開口:“君劍主謝謝虞家主的看護關心,夏家主卻肆意扭曲她話裏的意思,心胸狹隘的人,是你才對吧?”
夏平崖眯了眯眸子,笑容微冷:“林夫人真是好會挑撥。本座教育晚輩,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肆意扭曲?我何出此言,君落心裏清楚,用不著你出頭。”
“是了。虞家主何出此言,他心裏清楚,也不需要夏家主出頭。”英招冷笑一聲,懟的毫不猶豫。
“你!”
“好了,都少說兩句。”虞謙微微皺眉:“老朽擔任天元國師,有專司此職的官員跟我報告,說菏澤花妖鬧事,不好對付,且一直沒有仙門之人前往,故有此一問。既然岱宗劍莊已經派人去了,那便再好不過,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大可提出來。”
紅衣女子點了點頭剛要稱‘是’,就聽一旁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岱宗劍莊的龍泉劍法可是享譽天下,有‘百劍之祖’的美稱,區區花妖怎麽可能對付不了?虞家主過慮了。咱們還是別插手,免得被人好心當成驢肝肺。”
說話的男人長相陰柔,坐在君落對麵第三排;君落認得他,他是水月閣閣主鍾離明月,流著賣主求榮的卑劣血脈。當年若不是水月閣臨陣倒戈向夏家,淩氏被圍攻時也不至於那麽狼狽。
鍾離明月注意到了君落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哦對了,我忘了,君劍主一個月前就宣布封劍了。可惜神兵龍泉,剛剛易主便要深藏鞘中,可悲可歎。”
此言一出,全廳嘩然。顯然都對君落竟然封劍感到不可思議和不能理解。
“她為什麽封劍?就因為上官莊主去世?”
“坊間是這麽猜測,說她有情有義;可誰知道是不是根本用不了......我聽聞龍泉劍法變招極多,龍泉劍更是難以駕馭,岱宗劍莊千年曆史,唯獨一個人可以把龍泉劍用的如臂指使,就是上官霖。”
“這......縱然師父仙逝悲痛不已,可這個節骨眼封劍,實在是......”
“女兒家隻懂得些情長情短,哪有什麽責任可言!”
“......”那些低聲議論一字不落地傳進君落的耳朵裏,她回握住英招的手,平複了一下心情,抬起了頭,直視鍾離明月:“鍾離閣主。”
“打贏你,我連兵器都不需要。”
走出正廳,君落看著英招一個人走上回去休息的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上去。三人選擇了稍微僻靜的小路,其他人大多留下吃午飯了,君落是跟著英招出來的。
她也確實不想多待。
“夏平崖見到老爺子還要畢恭畢敬叫一聲前輩,現在憑什麽在這兒叫囂?還有虞謙,劍主你可別被他騙了,那老狐狸明擺著早就知道花妖的事,聽他處處說幫忙,可見那花妖不好對付。沈掌門也是,一直閉目養神,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該怎麽聞?”君落打斷了阿紅,聲音平靜:“虞謙國師之便,確實會提前知道很多事;夏平崖一向看不慣劍莊,隻因為當年師父贏夏充贏的毫不留情麵,挑刺是正常。沈前輩不說話,局麵才不會更亂,再說了,英前輩不是幫忙解圍了麽。”
女子深深看了一眼手下,阿紅忽然明白了什麽,君落卻收回了目光:“剛剛虞家主說的什麽獵妖會,我沒聽,到底什麽意思?”
“捕獵妖怪,多者勝。”阿紫淡淡道:“是他和夏平崖新想出來的,替代鬥法來展現各家實力。”
“哦?”君落眉頭一皺,繼而意味不明地笑了:“還真是......新奇。”虞謙敢這麽玩,自然也會做好防護措施,不過就算是百年的小妖,聚一堆,那也是衝天的妖氣;若是再有個有些血性的,嘖嘖,恐怕能直接吞出個妖王來。心裏這麽想著,女子問:“有說多少年修為麽?”
阿紅搖了搖頭:“不過我聽說,是直接從鎖妖塔裏......”
“直接從鎖妖塔裏放?沒人有意見?”
“......都想著附和,誰敢有意見。”阿紫眼露鄙夷。君落笑了兩聲,一掌拍在那三人合抱粗細的樹幹上,眼裏生出一種興奮而詭異的光:“這下可有的玩了。阿紅阿紫,此次,我親自上。”
“什麽?劍主,這一看就是給隨行弟子準備的,你直接上,不顯得咱們劍莊無人一樣嗎!”
劍莊無人?紅衣女子眯了眯眸子,收回了手,那大樹應聲而倒,驚飛了一群鳥雀:“不,恰恰相反,我要讓他們知道,劍莊有的是強者。”
彼時的君落還不知道,自己明天將會麵對什麽;也可能她明明知道,卻還是知難而上。
她不是在尋求最優的辦法,而是在尋求最能折磨自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