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晚抬頭望去,恰好季柔慧也朝她看來,她臉上立刻露出安然又欣慰的笑容。
“娘娘,您想通了?”
今天這個舉動,並非偶然,林知晚知道這一定有特別的含義。
季柔慧尚未說話,淚水湧上眼眶,搖頭輕笑著。
“郡主啊,我明白了……”
“這一次,還有上一次失足落水,我知道這是你的有意為之,是你讓我想明白很多事情……”
“宮女向我稟報,花令宜要打梓薇,那一刻我唯一的念頭就是站出來保護她。當我站在花令宜麵前,我才恍然大悟,她怕的是皇上對我的寵愛,是我在後宮愈發穩固的地位,並非是我季柔慧這具肉身。”
“如果沒有那些身份地位、榮耀光環……如果沒有這些身外之物,我什麽都不是。”
兩行清淚落下,季柔慧的雙眼再次變得明澈,從她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眸裏散發出來的光芒,是堅定的。
“我活在這個世上,不僅僅要為了本心,還要為了很多我在乎的人。我得保住我的妃位,甚至還要爬得更高,握緊我手中的權利,才能保全我愛的人和我珍視的一切。”
說至此處,季柔慧眼含熱淚,微笑道:“我明白了,謝謝郡主……”
直到走出宮門,上了馬車,林知晚才淡聲開口。
“梓薇,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季梓薇卻懵懂,“什麽?什麽殘忍?”
林知晚目光深遠,腦海中全是季柔慧滿麵淚痕的笑臉。
“慧妃是個太純粹不過的人,她為了兒子才避開後宮紛爭,自貶為宮女,是我親手將這樣幹淨的她拉入紅塵紛爭,扯進這個連我自己都厭惡不已的凡塵俗世,非要讓她磨滅了僅存的純真……”
林知晚低頭,伸出白皙的手掌,翻過來又背過去,唇角抿起一絲苦笑。
“讓一個人違背本心的活著,這難道不比殺人還要殘忍嗎?”
林知晚的話音一落,馬車裏立刻安靜下來,隻能聽到車轍滾過坎坷不平的地麵的摩擦聲。
從未聽過這樣深刻的話語,季梓薇深吸一口氣,“應該不會吧。”
林知晚望向季梓薇,眼中透著光,渴求著從季梓薇這裏得到一個可以寬慰她的答案。
雖然聽不懂林知晚說的話,但季梓薇的回答也很中肯。
“姑姑是個成熟的人,就像當年她入宮一樣,沒有人強迫她,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今天她既然選擇繼續做這個慧妃,那麽她就應該承擔這之後的所有後果,無論好壞。”
林知晚將腦袋往後仰去,望著車頂那一片灰突突的地方,唇角遊離著一絲笑。
或許季梓薇不清楚,可經過這幾件事情,林知晚她已經看得很明白了。
不像花令宜,她要為了母族和兒子,來爭得皇上的寵愛。
也不像皇後張若嫣,要一直高高地端著,保持著她皇後一族的驕傲,穩固著地位。
季柔慧她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可以說是感情至上。
為了親兒子,季柔慧可以冒大不韙,舍棄繁花似錦的前程,也要讓兒子得到自由之身。
明明可以讓自己後半生好過,可季柔慧卻選擇做一個宮女,默默無聞,那是因為她在賭著一口氣。
當年她犯下大錯,卻並沒有想就此成為宮女,遠離皇上。
做下這個決定完全是因為,皇上轉身就讓花令宜侍奉在側,完全不把她季柔慧的去留當做一回事……
看到皇上那天的神色,再看季柔慧如今的反應,林知晚可以確定,他們當初都誤會彼此了。
可兩個驕傲的人又怎麽願意先低頭呢?
於是,這一僵就是數十年。
不論是當年還是如今,季柔慧仍是那般固執,想要皇上一個肯定的說法,可到現在還沒有等到。
是她林知晚啊,將季柔慧一點點往前推著,去改變初心,去追逐她最不屑的名利和地位……
嗬嗬,林知晚,哦不,於梁淺,無論出於什麽原因,你從前不是最厭惡追名逐利嗎?
可如今你怎麽變了?
或許這隻是個開始,在不遠的未來,你會慢慢變成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
這檔子事鬧出來之後,皇宮上下都知道,慧妃當眾拂了花貴妃的麵子。
眾人心裏都有所掂量,慧妃不好惹了!
單是讓花令宜顏麵掃地也就算了,在那天之後,皇上多次留宿鳳陽宮。
慧妃盛寵如前,令宮中嬪妃羨慕不已,更生出幾分敬畏之心。
慧妃的風頭正盛,在這皇宮還流傳出去一個傳言:鳳陽宮和皇後所居住的鳳翔宮有相似之處,都是‘鳳’字主宮,興許多年前皇上就屬意,慧妃是繼後人選。
大家之所以敢這樣說,也是因為這麽些年,皇後也隻是皇後,從未得到過皇上半分寵愛。
然而,這後宮中的女子大多依靠母家的勢力,可最關鍵的還是皇上的心。
從以前到現在,皇上滿心都放在慧妃身上,眾人私下猜想:慧妃才是皇上心中真正中意的皇後。
流言傳出來,江慕雲隻把這個當做笑話講給林知晚聽。
林知晚卻笑:“我記得王爺說過,小時候慧妃娘娘待你極好,將來是不是會尊慧妃為太後?”
江慕雲挑眉,細細看她,卻覺得好笑:“她的兒子又不是我。”
“可二殿下已經出宮了,何況王爺現在很信任季崇澤等,也就是慧妃的娘家人。王爺將來想上位,在後宮之中沒有個倚仗也不行,這樣看來,慧妃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對此,江慕雲並不在意,隻是一笑了之。
林知晚撇撇嘴唇,看來江慕雲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在乎慧妃?
江慕雲換了話題,略顯嚴肅和認真:“關於你我的謠言,現在還在瘋傳。”
“嗯。”
林知晚的表情也變得嚴肅,垂下了視線。
“你和那個小白臉什麽時候劃清界限?”
“……嗯?”林知晚無語,“人家怎麽就是小白臉了!”
說著說著就沒正形了。
對於馮淳的存在,江慕雲當然是介意的,不過眼下,他更在乎的是——
“花景明這孫子敢陰本王,你究竟什麽時候動手?”
再不動手,他江慕雲這小暴脾氣可忍不了了。
林知晚偏頭望向窗外,清涼的微風迎麵吹來,那一排鬱鬱蔥蔥的大樹已經有了泛黃的痕跡。
她揚起一絲笑:“已經八月了,可以動手了。”
八月,是收獲的時節,需要用犯罪者的鮮血來迎接蒼涼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