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關柏搖了搖頭,餘光掃過自己熄滅的手機,然後笑了笑,“爸,我不能說。”
徐蓉不能接受,她眼裏似乎有眼淚落下來,“關柏,你是認真的?”
他歎了口氣,然後站了起來,對著徐蓉跪了下來,膝蓋緩緩的落在地上,卻像是重重砸在兩人的身上,徐蓉忽然抬手就給了關柏一巴掌,關柏不閃不避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徐蓉鐵青著臉色起了身,回了臥室。
關逢君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發,臥室的門“碰”得一聲巨響,餐廳裏就剩下了兩個人。關逢君這些年脾氣幾乎被磨得一幹二淨,他摘下了眼鏡,露出一雙疲憊的眼,曾經被人用刀子抵著脖子,他也就用一條命扛過來了,可如今對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他卻無能為力,從小他對關柏的教育就是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有足夠的理由,反之如果他對關柏有要求,也要這樣做。可到了現在,年過半百的教授卻不知道怎麽說服自己的兒子,他並不願意把“神經病”這樣的詞安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可是除了這樣的詞,他卻也想不出其他的字眼了。他心裏滿是不可置信與極端失望,關逢君隻好用自己最不恥的方法來威脅關柏,比如用他摯愛的親人。
“關柏,我和你媽媽都不可能接受這件事情的。”
關柏的臉埋在陰影裏,“我知道,我就是試試。”他心裏閃爍的螢火就這樣熄滅了,他當然知道關逢君和徐蓉不能接受,可他就是不甘心,可還未上陣,他就先卸了兵甲,倉皇逃竄。
“走吧,你讓我們靜靜。”
關柏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好。”
那天夜裏關柏打了車,他站在家門口仰頭看著燈光,他心裏清楚,他再也回不來了。夜風穿堂而過,關逢君和徐蓉到底什麽話都沒說,沉默的傷痕後知後覺在他身上翻起血肉,關柏到底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路上紅了眼眶,他最愛的親人,讓他別再回來了。他不是沒料到這樣的結局,所以什麽行禮都沒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是這場歸來是一場幻覺。
關柏覺得自己又開始發燒了,他一邊狼狽得咳嗽,一邊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眼淚就這麽越過了眼眶,順著臉頰落在他的手上,輕輕一抹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第三十六章
關柏下午五點離開了火車站,晚上十點又坐上了返程的火車,他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燈火,沉默無言。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下了車,站在空無一人的站台上。關柏想,回家吧,我想回家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傅楊那時候的惶恐。他幾乎這哆嗦著掏出了手機,看都不看就按下了緊急撥號鍵,手機屏幕在黑暗裏成為了唯一的光源,“傅楊”這兩個字像是溺水者最後的稻草,在水麵上漂浮不定。
傅楊兩點才結束,齊洲這人手太狠了,他幾乎喝得斷了片,齊嘉扛著不省人事的傅楊一步一踉蹌地回了別墅。不知道怎麽,傅楊喝多了就要回這裏,怎麽勸都不聽,齊嘉隻好從他身上摸出鑰匙,扛著一個一米八的醉鬼開了門。
他伸手開了在玄關的燈,燈光有些刺眼,傅楊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嘟囔了一句什麽,他意識不清醒,不知道夢到什麽了,伸手就把齊嘉摟住了,然後滾燙的唇就落在了齊嘉的脖頸上,齊嘉像是被燙了一下,整個人都哆嗦了。
他也聽見傅楊小聲在耳邊嘟囔,“小柏。”
齊嘉頭皮發麻,扛著老板往臥室拖,然後扔在了**。他渾身冒汗,尋思著去衛生間拿個毛巾給傅楊擦一下,他也怕自家老板一個沒注意吐在**。
沒人注意到那個閃爍的屏幕,它一直響,一直響,直到熄滅。
關柏怔怔地看著滅掉的手機,狠狠得在夜風裏哆嗦了兩下,他沒有打車,高鐵站離那棟別墅區也不遠,他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已經是淩晨四點了,家裏的燈還亮著,關柏的腦子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再想為什麽傅楊不接電話,他也不再想電話裏那個女孩子是誰。他站在門口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兜,掏出了一串鑰匙,開了門。
二樓還有人走動的聲音,那人不是傅楊,關柏緩緩抬頭,上了二樓,推開了臥室。裏麵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孩,他正在給傅楊擦臉。
齊嘉正在給傅楊擦臉,臥室門就開了,他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認出來了這人是誰。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關柏,傅楊之前隻是告訴了他關柏的存在,沒有進一步介紹他的意思,情急之下齊嘉磕磕絆絆道,“那個,傅總喝多了,非得回來,我就送他過來了,那個時間也晚了,關先生我就先走了。”他不知道怎麽了,忽然有些心虛,伸手無意識地捂住了方才傅楊混亂中親吻過的地方。更糟糕的是,隨著這個動作,他覺得關柏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脖頸上,可也就是一瞬,就像是什麽都沒看見那樣。
說完齊嘉就手忙腳亂穿上外套準備出門,關柏麵色如常,隻是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伸手攔了一下齊嘉,“辛苦你了,等一下吧,我給你拿瓶水吧。”
齊嘉無法,隻能跟在關柏身後下了樓,關柏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一盒酸奶,然後遞給了齊嘉,“路上小心。”
齊嘉點頭,然後逃也似的出了門。
等到一樓空無一人,他才像是受了重擊那樣,搖搖欲墜得倒在了沙發上,客廳的天花板上是一個水晶的吊頂,光線落在他眼睛裏,刺得他滿眼都是眼淚。關柏伸手遮住了眼睛,他此刻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眼睛。齊嘉的頸側,有一片紅痕,刺目得像是一片鮮血。
天就要亮了,關柏頭疼得厲害,回了臥室,在黑暗中坐著,手邊的鑰匙輕輕地響了一聲,他遲鈍得發現,走這麽一遭,他什麽都沒帶,隻帶了這個“家”的鑰匙。傅楊喝醉了,睡得人事不知,天就要亮了,他站了起來,覺得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盡可能小聲的關了門,強撐著打車回了醫院,幸好加護病房還沒退,回去就可以了。
關柏像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終於倒在了這條路的終點,他聽不見護士在自己身邊的大呼小叫,遲來的長夜溫柔得將漂泊之人擁進了懷裏,這個夜裏關柏沒有做夢,他墜落在深淵裏,被沒有盡頭的黑暗悄無聲息得吞噬。
傅楊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發現自己身上沒什麽異物,想來是有人給自己清理過了,他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罵了一句,“操。”齊洲那個孫子,陰得像一群無恥的柴狗,恨不得在你身上剝下來一塊肉,還好他準備完全,總算也是沒讓齊洲在自己這邊占到什麽便宜。
家裏仍舊沒人,傅楊已經習以為常,喝斷了片的人腦子總是轉得有點慢,他突然想起來昨天關柏偷偷回家了,兩人在電話裏還有一場不甚愉快的對話,關柏應當還是在生氣吧。傅楊將手撐在身後,仰頭歎了口氣,頭痛這個勁兒又上來了,跟關柏的身影疊在了一起,傅楊活到二十二,一路順風順水,他馬上就二十三歲了,任誰見了都得稱讚他一聲青年才俊,可唯獨哄不好他自己愛的人,關柏生氣的時候,從來不大吵大鬧,他不會吵架,氣急了也就甩門而去,一聲不吭,他不告訴你他為什麽生氣,也不接受你的任何解釋,與其說在跟你生氣,倒不如說是在氣他自己。有時候傅楊也很困惑他究竟在生什麽氣,那些所謂有用的方法在關柏身上形同虛設,他也有些累了。
手機已經沒電了,傅楊無可奈何,齊嘉怎麽回事?連電都不插上?他起身將手機插上,然後就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沒接到的消息一股腦的湧了出來,提示鈴聲響個不停,他還沒來得及看其他的信息,就先看到了一個未接電話的提醒,昨天晚上三點的時候,關柏給他打了電話。
傅楊心頭一跳,他一定是有什麽事情,關柏一定是遇到事情了,他猛然就清醒了,起身一邊將電話撥了回去,一邊穿衣服就要往門外走去。電話打不通,他煩躁地放下了手機。他忽然注意到,三個小時之前,醫院曾經給他打過一個電話。傅楊不知道哪裏來的直覺,會撥了回去。
電話是一個小護士接的,“喂?”
傅楊去了車,“你好,你們三個小時以前給我打過電話,請問什麽事情。”
小護士想起了這個人,語氣突然就變了,滿是責怪,“你這家屬怎麽當的?你們家病人病中亂跑就算了,早上一大早回來直接變成肺部感染,高燒直接就倒醫院了,我們要急救找人簽字都沒人。”
傅楊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現在怎麽樣?護士,他還安全嗎?”
聽見傅楊的語氣裏都是慌亂,小護士放軟了態度,“沒事了這會,現在燒剛退下來,不是我說,你們家屬還是要長點心。”
傅楊掛斷了電話,回頭望了一眼家裏那兩顆病懨懨的樹,他忽然注意到有一棵樹上掛著新的營養液,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忽然緊了緊,昨天晚上關柏回來了。
“我這就來醫院。”
兵荒馬亂都已經過去了,單人病房裏關柏穿著藍白的病號服躺在病**,手上掛著點滴,估計是藥太涼了,他的手背上青筋畢現,整個人沒有一點點血色。傅楊忽然害怕了,他總覺得關柏就要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他。他被這樣的念頭緊緊扼住,可還是放輕了腳步推開門進去。
門響了,關柏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可他沒睜開眼睛,傅楊知道他醒了,可他不想見他。傅楊沉默著走到了床邊,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鑽進病床的被子裏。
關柏知道傅楊來了,他藏在被子裏的手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本能得就想擁抱住身邊的那人一樣,可他生生壓住了這樣的本能。
傅楊沒在意關柏的冷淡,側躺著將人抱進懷裏,他的唇輕輕貼上了關柏的臉,他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冰涼,反而還有些燙。關柏還在發低燒,他在這樣綿綿不斷的折磨中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傅楊像是睡著了,關柏在昏沉裏想,他們好像好久都沒有像這樣抱在一起好好睡一覺了。
兩人抱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昨夜的幾番周折,關柏忽然就覺得眼眶有點酸。不知道多久,傅楊睜開了眼睛,他眼裏都是疲憊,怔怔得盯了他一會,“小柏,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關柏睜開眼睛,眼眶裏都是血絲,“沒帶鑰匙而已。”
傅楊看著他疲憊的眼睛,什麽就都說不出來了,關柏不願意說的事情,他問不出來。惱人的電話又響了,他並沒有立即去接,而是緊盯著關柏,隻要他說一句,你留下,他就立刻關機。可惜關柏比他成熟懂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