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言與歌姬
雨漸漸停了。破屋之中,一人躺在木板**,早已熟睡,屋中還有二人,衣衫皆破爛,圍坐在一張破桌旁。
其中一人正襟危坐,雖衣衫襤褸,仍然掩蓋不了一身正氣。另一人哈欠連連,手支桌子垂著雙眼,屋內的氣氛是一片詭異。不用說,打哈欠的正是丁三,而身姿挺拔的那位便是同樣扮成叫子的馬漢。
“那個......馬漢大人啊,草民知道您愛崗敬業,恪盡職守,但是您這一身正氣......一看就是臥底......”說完丁三感覺嗓子有些幹澀。
“哦,那該怎麽辦?”馬漢雙手抱著肩膀不解。
“哪有叫子這麽利索的。”說完指了指馬漢一絲不苟的束發還有幹淨的臉蛋,歎了口氣,就這樣還無間道呢,讓人一看就有鬼。
“多寫小兄弟提醒!”馬漢忽然大悟,別看是個開封府的校尉但也是個直腸子,頓時把頭發解散,又往自己的臉上抹了兩把灰。
“那個......馬漢大人啊,您看這折騰了大半宿了,您老人家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用不用我為您鋪上稻草?”丁三殷勤的就差搖尾巴了。
“不勞費心。”馬漢依舊端坐在桌邊。
“那您也不用這麽明顯的戳在這兒吧,哪有叫子不懶的......草民明天的工作也是很繁重,先去睡了~”說完迅速的溜到牆角,以最快的速度抱了兩抱稻草,沒多久便會了周公,呼聲陣陣。
馬漢撓了撓頭,倚在另一個角落的稻草堆中假寐。
夢中,丁三影影焯焯的看見一個人:身著衙役的官服,側著身,拿著個本子,提著個毛筆正在等人,突然轉頭看向丁三,馬上眉開眼笑的跑過來,比比劃劃的跟丁三說著什麽,但是丁三聽不清,仿佛置身於真空之中,隻能大聲的衝著那人喊:“你說什麽!大點兒聲!聽不見!”說完用手扶著耳朵試圖聽的更清楚一些,對麵的人手勢幅度更大了,嚐試著用口型告訴丁三,但是她仍然不明白,隻是一陣陣煩躁:“我聽不見,別說了!”見對麵的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但是卻距離她越來越遠,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深淵......
“啊!”丁三從稻草中彈起,正對上一雙驚訝的眼睛,這雙眼的主人衣著略顯犀利,正是偽裝成乞丐的馬漢,看清楚來人後丁三鬆了口氣,再看了看周圍,依舊是破屋和稻草,長籲一聲——原來是夢。
“天亮了。”一臉的睡眠不足,黑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神色讓馬漢更貼近乞丐的角色了。
“哦,那咱也該上班去啦,勞煩馬大人照顧小周啦!”說完便抻著懶腰往門外走。
“上班?”馬漢盯著門口消失的身影喃喃自語。
“呦,快滾開快滾開,別在這兒礙眼!”金軒樓的小二趕蒼蠅似的往外趕著丁三。
“放開放開,小爺我今兒可不是來跟你這兒要飯的,小爺咱今天是來消費的!”丁三拍了拍衣裳。
“就你,還消費,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小二嘲諷道。
“狗眼看人低,沒錯兒,小爺今天就是來消費的,看看!”說完,掏出懷裏的一大錠銀子,在手裏掂量。
“呦,大爺,您看看我這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爺快裏麵請,咱們這可是開封最大的酒樓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您想吃什麽都有!”小二緊盯著丁三手中正拋上拋下的銀子,眉開眼笑。
“切,那行,你給咱來個‘可樂雞翅’!”丁三斜眼看他。
“大爺,您別玩笑,您說的這個菜,小人聽都沒聽過,雞翅倒是有,沒那麽可樂的……”小二一臉為難。
看小二為難,丁三“噗嗤”一樂:“小二哥,你不認識我了?”
“這……恕小人眼拙……”小二是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接待過這號兒人物。
“哎,也是,小二哥這樣的忙人每天趕走的乞丐不計其數,如何記得我啊。”丁三假裝傷感。
“您看,您飛黃騰達今非昔比還能記得小的,小的多榮幸。”小二仔細打量著丁三,依稀的想起有這麽號人,說要找“工作”什麽的,讓自己給趕走了。不過大買賣家的跑堂,說話就是討巧。但看丁三鼻孔朝天小人得誌的樣子,還是有些好奇的問道:“大爺最近這是哪兒發財啦?”
丁三心說:就等你這句呢!緊接著大嘴一撇:“這你就不知道了,咱馬上就要成名人了!”看小二一臉懷疑,丁三脾氣上來了:“不信?!”小二誠實的搖了搖頭,丁三東張西望後,神神秘秘的跟小二說:“咱跟你說,這事兒你可不能跟別人說啊!”看見小二堅定的點了頭,丁三嘴角一挑:越是這種人流動量大的地方,越不可告知的秘密越是傳得快。
“最近開封府出了大事兒了,有個殘廢要告當今的狀元!”
“真的假的!”小二頓時大驚失色,丁三趕緊豎起一隻手指在嘴邊,“噓,小聲點兒,當然是真的了!”
“告當今狀元什麽啊?”
“告當今狀元冒名頂替呢!”
“啊?”小二莫名其妙。
“嗨,當今狀元叫什麽名啊?”丁三問。
“周勤啊,全開封都知道啊,當朝狀元,翰林院學士,天子門生,當朝丞相的東床快婿!”小二回答。
“奇就奇在這兒了!那個殘廢說自己也叫周勤!說他和這個狀元周勤偶遇,救了這個狀元周勤一命,兩人因此結拜成了同名同姓的義兄弟,結果大考前天,這個狀元周勤突然身染重病,無法赴考,中狀元的是這個殘廢的周勤,他的義兄另一個周勤為了冒名頂替,殺了供他們食宿的老樵夫,毒啞了他的義弟,割了他的手筋,毀了他的容又弄瞎了他的眼……你都沒看到那個周勤有多慘,嘖嘖……”
丁三唏噓不已,那小二哥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這事兒跟你有什麽關係啊?”
“你聽我說啊,這個周勤被重傷致殘後,滾落山崖僥幸逃脫。昏迷數日後才來到開封,是咱發現的他。”說完洋洋得意的看著小二。
“那天啊,真是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啊……就是這樣一個夜晚,我在我那破屋子裏正打瞌睡呢,突然一個驚天雷把我驚醒了,睜眼一瞧!”丁三一頓,吊著小二的胃口。
“然後呢,然後呢?”
見這小二上了道兒,丁三繼續說:“隻見一個全身是血的人,再加上他背後的雷雨,仿佛夜叉轉世啊!我當時魂都飛了,趕緊逃出屋外,慌慌張張的撞到了正回府的包大人,告訴包大人這件事,包大人審問後知道了這個殘廢的冤情,說待他取證後再開堂審理嘞。”
“切,騙人!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人又瞎又啞,還被人割斷手筋,他怎麽告訴包大人自己有冤的?”小二找出了其中的破綻。
“少見多怪,那人是以口代筆在紙上述說的冤情。”丁三橫了一眼小二。
“那這事兒是真的?”
“那是當然,諾,沒看見這銀兩麽,這是開封府給的,今天咱來就是給那殘廢買吃的,包大人可是讓咱照顧他的,這案子要是真的,那咱可是幫狀元申了冤了,大功一件啊,以後想不出名都難嘍~”小二再次看了看丁三掂在手中的銀兩,確是官銀沒錯,相必這事兒十有□□錯不了。
“哎呀,說了這麽半天,快把正事兒忘了,小二把你們店裏的好酒好菜給咱打包一份,狀元等著吃呢!”說時丁三還特意加重了“狀元”兩個字。小二眼睛頓時一亮,精神為之一振,“大爺您稍等,小的這就給你準備去!”
手提著小二贈送的酒菜,丁三暗自得意,這小二剛還說要嚴守秘密,轉眼就告訴老板了。這個話題短時間內鬧的滿城風雨是指日可待啊。
“可憐可憐我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丁三的耳朵,循聲望去,樂了:老熟人啊!
“呦,兩位大爺,今兒還沒開胡呢?”丁三賤兮兮的蹲在兩個乞丐邊兒上,看著兩個乞丐麵前的空碗。兩個乞丐“騰”就火了,從地上彈起來,手指丁三罵道:“他奶奶的,大早上你就敢找爺爺的晦氣,不要命了!”
丁三不慌不忙的擺了擺手,笑嘻嘻道:“誒~咱怎麽敢找兩位大爺的晦氣呢,大爺您還記得我麽?”她這麽一問,二人仔細觀瞧才想起來——這是之前在這兒跟他們嗆行的小要飯的。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上回爺爺好心,放你一馬,這回你倒是聽話,自己來討不自在了。”其中一個惡狠狠的盯著丁三,把手關節捏的“哢吧哢吧”響。
“大爺,您放心,咱以後不會在要飯了,也不會跟您搶地盤了,這不,看您二位還沒開胡,給您二位送酒來了麽~”說罷舉了舉手裏的酒壇子。
“哼,算你小子有孝心,還能看出個眉眼高低。”兩人氣哼哼的坐下,接過丁三遞的酒壇子。“喂,小子,光有酒沒有下酒菜怎麽行,把你那菜拿過來給爺爺下酒!”其中一人眼尖,發現了丁三手裏的菜,丁三趕緊做出一副慌亂的樣子,把那金軒樓贈的飯菜護的嚴嚴實實。
“小子,皮緊是吧!”兩人不悅。
“大爺,這個要是小人的,小人自然是要孝敬您的,這個可是給當今狀元買的!”看丁三神秘兮兮的,兩個乞丐也好了奇。於是丁三又把跟酒樓夥計說的話重新說了一遍,說的二人同樣唏噓不已,末了丁三還不忘加上一句:“千萬別和別人說啊,這可是機密。”
……
一上午的時間,丁三用這個所謂的“機密”四處騙吃騙喝,酒足飯飽之餘還打包了好多份。茶館,雜貨鋪,賭坊……隻要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都跑個遍,就差妓院沒去了。
眼前,就是傳說中的妓院,正猶豫怎麽跟“門童”搭訕呢,身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頭一看是個姑娘:
鵝蛋臉,圓眼睛,螓首蛾眉,長得不難看可惜卻身著紫紅的紗衣粗俗不堪,麵上也是脂粉厚重。
“小哥,你是收泔水的吧?”姑娘的聲音沒有想象中的矯情。
“收泔水?”丁三納悶。
“泔水桶在後院,得從後門進,張老伯沒跟你說麽?我帶你去吧。”
“姑娘,你看我拿著這麽多的吃的,像是收泔水的麽?”丁三苦笑。
“可是你這身衣服……”
“像收泔水的是麽?”丁三無語了。
“小哥,你也別生氣,我沒別的意思,什麽人不都強過我。”姑娘歎了口氣。
“你是這個樓裏的姑娘?”丁三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建築——萬春樓。
“現在不是,過了今晚後就不一定了。”姑娘笑的有些淒然。“我原本是和老爹跑江湖賣唱的,前陣子老爹去了,沒錢下葬,就賣身於這萬春樓做個歌姬。我唱的不好,客人打賞的少,媽媽見狀就準備讓我接客,今天是我最後一晚的清白。”
丁三心裏挺不是滋味,好好個姑娘家,可惜了。想幫,自己也隻是一個乞丐,哪有錢去贖她。古代婦女受封建禮儀的束縛不能自食其力,這要是在現代……
“對了,自食其力!姑娘你都唱些什麽歌?”丁三眼睛一亮,姑娘被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道:“唱些打情罵俏的小曲兒,但嗓子沒有別人清亮。”說完低下了頭。
“你隨便唱一個我聽聽!”
“伸手摸姐小鼻針,攸攸燒氣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兒 ,嬰嬰眼睛笑微微……”姑娘有些詫異,但是還是給丁三唱了一段。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丁三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過這姑娘的名字呢。“小桃紅。”姑娘答道。丁三心說:小桃紅,咱還三德子呢!礙著姑娘的麵子丁三沒笑出聲,正色道:
“你的聲音偏低,中低音多。不適合唱這種調調的歌,而且這歌的歌詞太露骨,不適合你這種姑娘家,自然唱不出那個**兒。”丁三頭頭是道的分析著。
“那怎麽辦?”
“來,咱找個地方,你試試我這首歌……”
……
萬春樓小桃紅的臥房中,丁三打量這一身藍色水紗的小桃紅,小桃紅緊張的扯了扯裙角:“這個能行麽?媽媽總說我不夠漂亮,客人才不打賞,如今你又讓我洗去了脂粉……”
“說你不夠漂亮那是她眼瞎,沒聽過麽‘要想俏一身孝’,你就是沒有白衣,要不我還覺得你穿的豔呢。”說著腦袋又伸進衣箱左右翻騰,試圖找出一件更素的衣裳。“你本身就長得清秀,上了厚重的脂粉就顯得蠢笨了。”
“嗯。”小桃紅臉一紅。
“別那麽灰心,我教你的歌你記住了麽?”
“嗯”
“來這兒的人都是精神生活上寂寞空虛冷的主兒,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嗯”
“反正今晚也是最後一晚,何不試試呢,不成功便成仁麽。”
“嗯!”小桃紅最後一聲應的倒是響亮,大有英勇就義的氣概。看小桃紅下定了決心了,丁三感覺自己也就能幫到這裏了,該功成身退了,剩下的就是看天意了......想到破屋還有兩張嘴等著吃飯呢,便趕緊辭別了小桃紅,出了萬春樓,回到了破屋。
破屋之中,馬漢和小周等丁三這頓飯等的眼都綠了。丁三趕緊陪著笑和二人共進晚餐……
一連幾天過去,小周身體恢複的不錯,也有了些精神,開封府四大校尉輪流偽裝執勤,大家也漸漸的熟悉。丁三每日依舊去街上招搖撞騙,有吃有喝,日子還算過的不錯,有時候也自私的想:這案子要是能一直這樣告著也挺好......
這天是王朝執勤,傍晚,丁三提著全順樓的燒雞剛回來,還沒進門就在破屋外嚷嚷著:“小周,老王,有燒雞吃!”屋裏沒有回應,丁三奇怪,進屋後發現屋裏不止有小周和老王,竟還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