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沉 (一 下)
竇王爺準備將紅線郡主嫁給教頭!盡管當事各方都刻意保持了低調,有關竇建德試圖嫁妹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
“那竇紅線可是一枝花!”
“程將軍大仁大義,當然應該享受這齊人之福!”
“你懂個屁,姓竇的嫁過來,讓七當家往哪擱!”
“不是還有個兩頭大的說法麽?”“胡扯,一碗水都難端平,兩頭怎可能同樣大。那姓竇的背後還有哥哥撐腰,咱七當家能不受委屈麽?”
“看不出那小妮子如此有心!虧得咱七當家還拿她當妹妹!”
“好在竇王爺的兒子已經大了,否則說不定他要摔上多少回。咱們教頭這是.....唉!”
“程郡守和王將軍可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結義兄弟,姓竇的這是怎麽回事?”
聞聽消息的人們議論紛紛,或羨慕之,或者鄙夷之,或困惑之,就是沒人肯仔細推敲一下,這個雲山霧罩的消息到底有幾分為真。
也不怪大夥推波助瀾。在襄國郡的大多數人眼裏,程名振稱得上是個少年英雄。而古往今來,英雄美人一直是人們在茶餘飯後最流行的話題。凡英雄出現的地方,一定要有美人相伴,並且越多越好,至於英雄自己受得了受不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與談論者向來無關。而程名振自出道以來,家裏隻有杜鵑一個,不僅就讓人們覺得有些美中不足了。
也有少數居心叵測者,此刻巴不得看程名振、竇建德等人的笑話。在他們看來,世間一切事情背後都與利益掛鉤。程名振這樁婚事也不例外。竇建德之所以眼巴巴地趕到平恩來嫁妹子,是因為程名振功勞大,名望高,竇建德必須拿出些實質上的東西才能收住他的心。在此是個人都可以稱孤道寡的亂世,爵位,官職都不值錢,所以拿婚姻做維持親密關係的紐帶也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如果程名振接受了這樁婚姻,他以往的重感情,講義氣的假麵目就會被徹底拆穿。而如果程名振拒絕了這樁婚姻,其與竇建德二人之間勢必產生間隙,正好給有心人以可乘之機。
總之,無論是真心祝福程名振也好,暗中對他懷恨在心也罷,人們都樂見傳言為真,並且對程名振娶了竇紅線後,家中即將發生的故事充滿了期待。但竇建德這個人非常不地道,沒等大夥的熱情冷下來,他卻搶先一步帶著妹妹回聊城了。害得無數雙翹首以盼的眼睛瞬間充滿了失望,接連數日都打不起精神。
竇建德走了,他此番出巡帶來的餘波卻一直沒有衰退。“原來竇王爺是這麽好的一個人!”在民間,特別是那些新開辟的屯田點中,人們對竇建德留下的一切痕跡都津津樂道。竇王爺用過的鋤頭,竇王爺耪過的田壟,竇王爺趕過的耕牛,竇王爺修過的溝渠。曾經被官府形容為青麵獠牙,鋸齒紅發的竇王爺,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大夥感到如此親切,如此鮮活。他就像鄰家一個老農,善良、坦誠,待人友善。有這樣一個耕過地,懂得民間疾苦的王爺在頭上罩著,大夥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有奔頭。
當然,也不能忘記程大人的功勞。日後如果他們一個當皇帝,一個當宰相,那就完美了。兩人都是青天大老爺,有他們在,官吏仗勢欺人,豪強肆意橫行的日子肯定一去不複返了。
與民間對竇建德的崇拜日益高漲趨勢格格不入的是,在洺州營上層,特別是程名振身邊那些人眼裏,竇建德的形象卻悄悄地打了個折扣。有道是,最好交情見麵初。隨著那些能掐會算、料事如神、寬宏大度的光環褪去,眾人越來越懷疑大夥去年的選擇是否正確?雖然竇建德此行表現得像以往一樣睿智,一樣寬宏大度,平易近人,可他的睿智卻讓人越來越難以心安。在此人的如炬目光下,你幾乎難以藏住任何隱私。就好像什麽衣服都沒穿,呈現出來完全是一具赤條條地**。之所以人家不奚落你身上的疤痕,是人家故意裝著看不見。什麽時候想揪之出來,絕對輕而易舉。
也許,竇建德表現出來的,是每個試圖成就霸業者必須的王者之氣。讓對方畏威且懷德,私底下不敢起人任何二心。對於那些被竇家軍強行征辟來的賢達、名士們來說,竇建德這一手馭下之道收效的確非常明顯。而對於本來就對竇家軍心存戒備的雄闊海,伍天錫等人,效果卻截然相反。
“竇王爺對教頭不放心!”在竇建德身邊那些人都走幹淨了之後,雄闊海憂心忡忡地跟朋友們說道。
“當然,否則他也不會到處搶功,唯恐流民們不認識他!”伍天錫的感覺跟雄闊海差不多,冷笑著補充。想起竇建德假模假式那樣子他就有氣,屯田點的糧食、物資,哪一份是他竇王爺出的?有拎著鋤頭下地那功夫,還不如給襄國郡多劃撥些錢糧過來!這下好麽,拿著洺州營眾兄弟口挪肚攢省下來的輜重,他竇建德賣了一份好人情!即便不賣,難道百姓不知道程教頭是他竇建德的屬下麽?跟教頭搶民心的招數都使得出了,分明心裏還提防著大夥!
“哼,我早就說過,姓竇的不會是什麽好東西!”王飛一直對洺州軍被吞並的事情耿耿於懷,此刻愈發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
他的話引發了一陣嚶嚶嗡嗡的附和之聲,“就是,就是,還王爺呢,連張大當家都不如!”人們議論著,附和者,心裏甭提多別扭。洺州營過去雖然也有尊卑秩序,但大體上,還帶著非常濃厚的江湖傳統。要不委派重任,要麽放手不管。像竇建德這般用了人之後還百般提防的做法,短時間內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張瑾呢,他不是說會有事情先給咱們通風報信麽?竇建德的大軍都殺過河了,怎麽沒見他的信來?”
“他奶奶的,說得好聽。還不知道把咱們賣了多少回呢?”罵完了竇建德,大夥稍帶著就開始數落已經離開洺州營去別處高就的張瑾。總覺得他不地道,答應的事情根本沒做到。背地裏說不定還跟竇建德有什麽勾結。否則,竇建德為什麽別處不去,偏偏想到巨鹿澤裏邊一探虛實?
越議論,大夥越激動。恨不得時光倒流,讓大夥重新選擇一次。當初就拚個魚死網破,好過現在終日疑神疑鬼。
“不過也難為竇王爺了!畢竟咱們不是他的嫡係。換了誰,恐怕都得防著點兒!”剛剛趕回來的王二毛聽大夥越說情緒越激動,笑嗬嗬地出來打圓場。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大夥不會當眾讓程名振難堪,但他王二毛職位雖高,卻不在大夥不攻擊之列。“還不怪你,當初也沒勸教頭仔細考慮考慮!輕而易舉地上了姓竇的圈套!”段清率先發難,直指王二毛未盡朋友之責。“我們勸不動教頭,你還勸不動麽?你可是教頭一手帶出來的兄弟!”
“我?”王二毛非常無奈地向大夥攤手。“當初咱們還有別的選擇麽?甭說當初,即便現在,咱們能有別的選擇麽?”
這兩句話非常犀利,登時令眾人的氣焰為之一滯。經過多年曆練,可以說,如今洺州營眾將的眼界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初巨鹿澤那群草頭王。舉頭四望,他們不得不承認,王二毛說得是事實。以洺州軍當時和現在的實力,隻有依附於強者才能生存。而迅速崛起的竇家軍,無論從血緣和地域上來講,都是與洺州軍最接近的一個。換了西邊的李淵和北邊的李仲堅叔侄,人家會不會坦誠相待不說,光是一方曾經為官軍,另外一方曾經為綠林這層關係,就令雙方水火難以同爐。
見大夥的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王二毛笑了笑,繼續替竇建德開脫:“咱們不能光看壞的一麵。竇王爺一直沒向漳水河西岸指派官員,也沒試圖把大夥打散了分派到各處,這都是事實吧?如果他這樣做,於情於理,咱們還能說出什麽話來麽?”
“這.....”眾人無言以應。現實歸現實,但大夥心裏依舊非常不痛快。竇建德試圖貪屯田之功為己有,竇建德懷疑洺州營在巨鹿澤裏依舊留著退路。竇建德試圖讓教頭對不起七當家。這三條無論哪一條擺出來,都足以抵消他對洺州營的好處。
在煩躁中沉默了片刻,王飛又抬起頭來,瞪著眼睛衝王二毛問道:“那你說,教頭該怎麽辦?竇建德可是要把妹妹嫁過來?咱們七當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對啊!眾人立刻又找到了大夥之所以看竇建德百般不順眼的原因。竇紅線要嫁給程名振,雖然暫時此事還沒成為現實,可誰知道竇建德安的什麽心思?這可不是空穴來風,據那天當值的弟兄們透漏,竇建德跟她妹妹兩個嚷嚷聲甚大,隔著半裏地的人都能聽得見。
這下終於把王二毛難住了。他當時遠在數百裏之外,根本不清楚謠言的具體起源。而腦子那些隻鱗片爪的東西,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得出個恰當結論。單純從理性上考慮,這樁政治婚姻對程名振本人和洺州營眾兄弟都有益無害。但洺州營的前身就是七當家杜鵑的錦字營,核心弟兄們無不拿杜鵑當做自己的親姐姐或者親妹妹。慫恿著自己的姐夫或者妹夫納妾,好像於情理上說不通。
想了好一會兒,他眼前猛然有靈光一閃,笑著說道:“我說,你們這不是瞎操心麽?就沒點兒正經事情要幹了!納不納妾,納誰不納誰,那是教頭跟七當家兩人的家事!人家夫妻兩個還沒著急呢,咱們跟著瞎摻和什麽?”
對啊!眾人瞬間明白了過來。大夥實在太關心程名振和杜鵑兩人了,以至於失去了方寸。如果程名振和杜鵑二人能夠擺得平,竇紅線下嫁也好,不下嫁也罷,都是未必是一件壞事。
話雖如此,可王二毛這家夥還是讓人別扭。“你有正經事情!那你眼巴巴地趕回來做什麽?”王飛上前數步,笑嗬嗬地質問。“你不是看得很清楚麽?怎麽聽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往回跑!”
“山人這次回來,當然不是為了些許小事!”王二毛笑了笑,滿臉神秘。“山人之所以回來,是因為有要事需跟教頭商量!”
“得了吧,就你!”眾人笑著起哄。王二毛現在是越來越神叨了,偏偏他自己還不自覺,總擺出一幅前知五百年,後知一千年的模樣,就欠被人打擊。
“有話就說,別藏著掖著!”伍天錫最清楚王二毛的秉性,上前扯住他的手腕。王二毛沒他力氣大,被捏得呲牙咧嘴,隻好連聲討饒,“放開,放開,你如果不放開,這回肯定沒你的事!”
打仗的時候盼過安穩日子,可連續數月安穩日子過下來,伍天錫還真閑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被王二毛一嚇,趕緊鬆開手,笑嗬嗬地賠禮,“王都尉,王縣太,王公,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能不能指點一二!”
“別理他,你越理他,他越來勁!”王飛、段清等人七嘴八舌地替伍天錫打氣,自己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往前湊。
在大夥這裏賺足了麵子,王二毛終於心滿意足,舉頭向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竇王爺不是要跟徐茂公做筆買賣麽?那事兒我已經幫他張羅成了。但是眼下有個人在博望山,徐茂公說,咱們想長期把買賣做下去,必須先想辦法除了他!”
“誰?”眾人好奇心頓起,瞪大眼睛追問。轉念一想,如今洺州營已經失去了獨立作戰的資格,又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地嘟囔,“那能怎麽辦?派誰也派不上咱們!”
“嗬嗬,這你們就不懂了吧!”王二毛咧著嘴,得意洋洋,“殺這個人,出兵還顯本事麽?山人這裏有一計,保證能斷了他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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