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很小就入了離親王府,大約七八歲的樣子,除去從宮裏帶出來的奴仆,她算是王府裏年齡最小的丫鬟。
她年齡小,一開始隻是在各個地方打打下手,哪裏需要她拿個東西就招呼她到哪裏去,都是些很輕的東西,王府裏也沒人會刁難一個小女娃。
何況她從小就嘴甜,會哄人高興。
自當今皇上登基後,王府裏本就少的人拿出一半跟著王爺到北境去,雲京城的王府一下子空落落的。
王爺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後也十分疼愛,下令到王府說日日都要打掃幹幹淨淨,不許有半點黴氣。
人少了,活一點沒少,畢竟王府還是那麽大。
雪梅才輕鬆一年,就開始幹各式各樣的活,時常打掃得腰酸背痛,洗衣裳洗得手指都要搓爛了。
好在王府給的月銀多,上頭又沒有主子要伺候,累點就累點。
隨著年齡長大,大家開始討論未來夫君,不知怎的聊起王爺。
雪梅從入府以來從未見過王爺,也鮮少聽人提起。
聽她們說,王爺模樣俊俏,驍勇善戰,是人人都傾慕的對象,哪怕王爺已經成親,先王妃過世後還多了個克妻的壞名聲,雲京城裏還是有許多貴女幻想著要嫁給王爺。
隻是王爺封地在北,常年不著雲京,若是跟著王爺去北,又恐身子遭受不住,養在閨中的貴女有幾人能吃這個苦。
若是留在雲京,又難以忍受分離之苦,一切幻想終究隻能作幻想。
男好色,女慕強,何況王爺還長得豐神俊朗,誰能不喜歡。
雪梅便是在別人一字一句的描繪中,越來越惦記這位王爺。
她等啊等,終於等到王爺歸來。
三十多歲的王爺身穿玄衣,騎在紅鬃大馬上,身姿挺拔,濃眉大眼。
雖不笑,隻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她的心都會跟著砰砰砰地跳。
當時的雪梅隻有十一歲。
容雨棠十四歲,還是個腦子不靈光的傻子,傻子什麽都會表現在臉上。
而自古以來,女子對情敵的反應都十分靈敏。
雪梅好不容易洗完衣裳,偷偷前去看王爺的時候,遇上了大將軍一家,帶著個傻子妹妹來王府拜見王爺。
隻一眼,她就知道容家的那個傻子和她一樣心悅王爺。
傻子比她命好,有一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哥哥,還有一個皇上親封的平南郡主做嫂嫂,兩人十分疼愛她。
哪怕她是個傻子。
雲京城裏的人都知道容大將軍是個粗人,還是個敢和皇上稱兄道弟的人,想要什麽就開口,不同意就動手搶。
她知道容家那個傻子開口,大將軍一定會逼王爺娶那個傻子的。
王爺怎麽能娶一個傻子為妃?
她開始去接近那個傻子,傻子實在太好騙了,她隻是再一次見到人的時候,悄悄朝她勾勾手指,又做一個噤聲的手勢,對方就會自己甩開照看她的奴婢,悄悄來找她。
她告訴傻子,她們都還小,是不能隨意把喜歡說出來的,否則老天爺就會把喜歡收回去,以後都不能嫁給喜歡的人了。
傻子當然信以為真。
再加上傻子每次跟著兄嫂來府裏,她都會再洗腦一遍,對方更是深信不疑,乖乖聽她的話誰也沒說。
直到傻子及笄那日,說來也是巧,本來要跟著王爺去送禮的丫鬟吃壞了肚子,隨手把她抓過去。
她就這麽進了大將軍府。
傻子今天盛裝出席,本就漂亮的人隻會更美。
出落得實在太美了。
美得她心驚膽戰。
王爺若是見到,哪怕是個傻子也會心動吧。
正巧在這時,傻子也看到了她,還一直謹記她的話,不能對別人說她們認識,也不能在人前見麵,於是悄悄約她去別處。
這個傻子在有時候其實挺聰明的。
傻子一見到她,立馬亮著眼睛問:“我及笄了,嫂嫂說及笄以後,可以物色夫君,可以嫁人了,我是不是可以說出來了?”
傻子想告訴家裏自己喜歡王爺的事。
雪梅她慌了。
她就知道會這樣。
當她腦子裏還在想編什麽理由時,傻子開始踮著腳往正堂看,問她:“王爺來了嗎?”
“還沒有。”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腦子裏也有一個大膽的計劃竄出來。
她將手指向大將軍府的後門,說:“你從那裏出去,就能見到王爺了,一個人從那裏出去,才能見到王爺。”
“可是兄長和嫂嫂不許我出府,不帶丫鬟的話,更不可以啦。”
“你不想見到王爺嗎?”她反問傻子。
傻子當然想,迫不及待地想,畢竟是壓抑了多年的感情,起碼她知道的就有一年多。
於是她負責引開後門的守衛,傻子換下光鮮亮麗的衣裳,從大將軍府的後門走了出去。
傻子失蹤了。
她當晚就聽到這個消息了,大將軍府和王府都已經人仰馬翻。
傻子隻會去兩個地方,一個是大將軍府,一個是王府,所以王爺命人把王府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看見。
詢問所有人見麽見過。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渺小是個保護色,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緊張。
就這麽逃過去了。
真是萬幸。
去年她在王府再次見到傻子,得知傻子已經不傻時,心裏一直很忐忑。
後來發現傻子不傻,卻失憶了,很多東西都不記得。
“事情就是這樣的,再無,半點隱瞞。”雪梅疼得額頭一直冒汗,她隻做了止血處理,卻沒有灑上止痛的藥粉。
她跪地求饒:“求王妃饒命,求小郡主讓大夫給我止痛。”
額頭砰砰往地上磕。
小秧秧抬頭去看娘親,發現娘親的左眼流下了眼淚,娘親臉上並未看出傷心。
她想,應該跟當初的她一樣,是這具身體原本的反應。
“娘親。”小秧秧拿出自己的手帕,容雨棠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她用手沾下淚水,皺了皺眉。
“雪梅,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是傻子時,真心當你是朋友?”她問。
低頭的雪梅緩緩抬眸,眼底有些許震驚,更多是自嘲:“王妃您在說什麽?您可是高門貴女,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我,即使脫了奴籍,依然和卑賤的奴才沒什麽區別。”
容雨棠替原主這滴眼淚感到不值,她起身,居高臨下來到雪梅麵前。
“我說過,你其實很幸運,毓秀姑姑把你當親女,本王妃也曾把你當好友。”
“你既然這麽痛,長痛不如短痛吧。”容雨棠轉身,又是一滴眼淚下來,“殺了吧。”
雪梅慌了,大喊:“我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司徒元鶴一劍抹了雪梅的脖子,如同上次宰掉傷秧秧的黑犬一樣。
欺辱她妻女之人,均該死。
毓秀則在看見王爺拔劍的那一刻,轉身將小郡主的眼睛蒙住。
雪梅死的那一刻,小秧秧感覺到蒙著自己眼睛的手都在顫抖。
毓秀姑姑也哭了。
她跪求王爺王妃:“讓奴婢給雪梅收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