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竹帶著藥老在破曉時抵達王府,藥老一頭銀發的頭發和胡須,讓風刮得淩亂,從馬上下來整個人腳步虛浮,晃得厲害。

“你你你……”藥老抬手指著自己的得意門生,怒罵一句,“大逆不道!你就這麽對師傅的!好歹雇一輛馬車,這馬顛得我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情況緊急,實在對不住師傅。”容城竹替他提著藥匣子,手上還拽著一布袋的東西,將人往王府裏送。

藥老哎喲哎喲往裏走,一邊追問:“阿端呢?你兩大婚為師沒空來,如今來了你好歹讓為師見見你師妹。”

“師傅,先去瞧瞧我姑母。”

“老夫這不是在走!”藥老喊幾聲小徒弟的名字,烏一伶端應聲出現,先是往他懷裏一紮訴一訴想念,而後也拽著人往姑母的院子去。

“你慢點慢點!”

“慢不了,命要緊啊師傅。”烏一伶端邊走邊往後瞧,“師傅你有沒有把你門前那些花花草草帶來?”

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奇珍異寶。

提到這個藥老的臉就黑了,氣呼呼地抬著下巴指向容城竹手中拎著的布袋。

“你生的那個小子唔!”

烏一伶端嚇得捂住他的嘴,左顧右盼沒看見聖女姑姑後,小聲道:“師傅,不要亂說話!”

藥老點頭,小徒弟才鬆手。

“你師兄帶過去那小子,跟你性子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氣死老夫了!你師兄說要些珍貴藥材,就往老夫門前的籬笆院子瞟一眼,那小子就蹲下去給老夫全薅了!”

烏一伶端看向師兄。

容城竹點頭。

“噗!”烏一伶端笑出聲來,又一本正經道,“藥材嘛,養來就是給病人用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師傅!”

“呸!”藥老說,“那是老夫辛辛苦苦搜羅來的,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全讓你和你師兄養的那小子薅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去找慧通那個老禿驢去!老夫避世就是怕有人搶我藥材!防來防去家賊難防!”藥老瞧著上了年紀,聲音卻洪亮得很,一路吵嚷到院門口才停下。

許秧秧聞聲出來,當即恭恭敬敬地行世家跪禮:“求藥老救我娘親。”

藥老嚇一跳。

藥王穀從不需要這些繁瑣的禮教。

他眯一下眼睛,撫著自己的胡須道:“老夫從不出穀為人診治,這次要不是看在城竹和阿端的麵子上,就算到你王府門口老夫也能折道回去。”

“行了,你起來吧,老夫進去看看。”藥老跨步進去,望聞問切一翻後眉頭緊皺,又重新把脈,嘴裏念叨著“怪哉怪哉”。

最後搖頭道:“此人大勢已去,救不了。”

“姑母還有氣息。”容城竹道。

“所以說怪哉。”藥老瞪他一眼,“難道你沒診出來?大勢早去,殘留著的一絲氣息也在逐漸消散,不出五日便會散盡。”

藥老對方才朝自己行跪禮的小姑娘說:“救不了,準備後事吧。”

許秧秧正欲開口,聖女的聲音傳來。

“隻需用藥吊著她一口氣,隻要保證這一息仍存即可。”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藥老和聖女是舊識,聽到聲音後側頭望去,多年未見的人撲入眼簾,依然是冰清玉潔而不可褻瀆。

模樣依然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他卻是越來越老。

“聖女也在。”

“藥老。”聖女微微點頭,目光落在**的人身上,“她魂不在身,自是救不了,不過保人一息之事,藥老定有本事。”

“我說她的脈象如此奇怪,剛才還不敢斷定,聖女這麽說我也就明白了。”藥老說,“留人一息之事於老夫而言不難,難的是保不長,最長一月,最短半月,前半個月老夫十成把握,後半個月,老夫唯有四成把握,剩餘之事你們自己看著辦。”

許秧秧感激涕零。

藥老說:“不必,老夫隻要你兄嫂好生照顧老夫就行,不許再像穀中一樣事事忤逆,否則老夫就撂挑子不幹。”

許秧秧祈求地看向兄嫂。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烏一伶端一把挽住師傅的手臂,“走!老頭,跟我住公主府,保證伺候你跟伺候祖宗一樣。”

“叫什麽呢?”藥老立馬端起架子。

烏一伶端立馬咧嘴一笑,諂媚道:“師傅~”

老頭高興了。

高興就會多說點。

藥老轉身看向許秧秧,麵色凝重:“你可是想要為其招魂?”

許秧秧看一眼聖女,她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是不敢讓聖女知道。

那是禁術。

藥老注意到她的眼神,提醒道:“你想用南疆巫術?老夫勸你不要用,禁術之所以被禁,其中必有可怖的緣由。”

“我要救娘親。”許秧秧的聲音平靜,眼神堅毅,根本不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十四歲姑娘。

什麽都阻擋不了她。

藥老看她們母女在自己大弟子和小弟子心裏地位堪重,點她一句:“你可以去找慧通那個老禿驢,他有一些真本事在身,許能助你娘魂兮歸來。”

許秧秧眼睛一亮。

“敢問藥老,慧通大師人在何處?”

“不知。”藥老搖頭,“老禿驢一天神神叨叨,淨講些天機不可泄露的話,四處遊曆,不知遊曆到哪裏去。”

“你娘隻有半月的最佳時機,後半月老夫保證不了,老禿驢總說一切全憑緣分一切自有定數,你們若是能尋到他,就是你們的緣分,尋不到也是你娘的定數。”

“多謝藥老!”許秧秧道。

尋人,她第一個想到自己三哥,隻是三哥不在雲京。

容城竹道:“拿著輕澈給你的玉佩去找木芍,那玉佩能號令輕澈手底下所有人。”

“好。”許秧秧一直戴著玉佩,徑直出府。

雪狼跑著也要去。

“崽崽你在家,你要替我守著娘親知道嗎?你不熟的人都不許靠近娘親的屋子。”

雪狼停下腳步,重新回去。

“我跟你一道去。”容泊呈還未回西關,他不放心秧秧一個人出府,跟著一道出去。

許秧秧走得很快,有時難免會和路人撞上,虧得容泊呈在,眼疾手快將人攬到自己身旁。

“注意看路。”容泊呈的話總是很少,人也克己複禮,確定妹妹站穩便鬆開手。

這一幕還是落在有心人眼裏。

容泊呈是許秧秧的兄長,也隻是表兄,表兄妹互表心意成親的不在少數。

也不知是誰碎的嘴,事情傳得極快,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成了驃騎將軍和秧秧郡主當街摟摟抱抱。

許秧秧忙著救母無心外事,然而生在這個時代,名聲名節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毀之家門之人抬不起頭。

人既然生在何樣的環境之下就會受到何樣的桎梏,不論哪個時代都是如此。

風言風語很快傳到最關注這兩人的太子殿下和二公主耳裏。

二公主派人去查查源頭在哪,婢女跑一圈回來稟:“公主,碎嘴之人均被請到太子府去了。”

司徒含煙起身去太子府,就瞧見黑壓壓的一群人跪著互相指認。

太子高座,手中擦拭著利劍,時不時抬眉眼瞧一瞧下邊的人。

“草民,草民是聽當鋪夥計說的。”

當鋪夥計身子一抖,又拜又磕頭道:“草民是聽許府丫鬟說的!太子殿下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