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郡冰雪融化,草根返青。
融化的雪水,浸入地麵,滋養著冰冷的草根,讓其逐漸有了生機。
雖不曾下雨,地上卻濕漉漉的。
大大小小的河流,都有一定的漲水。
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將要迎來溫暖的春天。
牛羊在歡快的吃草,有些調皮的小羊,吃上一會兒,就會跑一邊,蹬著小蹄子,跑到一起,互頂腦袋。
有人騎在馬上,手中拿著鞭子,身上裹著皮袍子,腦袋上帶著皮帽子,在這裏放牧。
遠遠望去,大地上,已經返青。
往近處看,卻看不到多少的青色。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彎腰撿起土塊,拿在手中,輪圓了胳膊,隨手就丟了出去。
土塊遠遠的飛出,直接落在了一個不好好吃草,總想往外麵跑的公羊身上。
這公羊被砸,身子抖動了一下,不敢再亂跑,趕緊就扭頭回來了,低下頭去吃草。
這個蠢家夥,現在天氣在一天天的變好。
今後,將會有更多的草吃,它還反而不老實了。
非要打一頓,才肯老老實實的好好吃草……
這樣想著,他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
不過,這笑容很快就消失掉了。
因為他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韓遂馬騰散布流言,趁機集結兵力,然後大舉攻打鼇頭關,想要打下長安。
自己部族,在這等流言之下,又迫於韓遂馬騰的威脅,也跟隨出兵了。
兵馬雄壯,大軍都看不到邊。
那日落還從來沒有見過,涼州這裏什麽時候匯集起這樣多的兵馬,去攻打什麽地方。
他與所有人一樣,都對此充滿了信心。
覺得他們是無敵的。
不論是走到哪裏,哪裏都會隨著他們而顫抖。
都要被他們所征服。
然後,來到了鼇頭關。
在然後,他的這種信心,就逐漸消失了,最後直接就崩了……
漢人的兵馬太強大了!
不愧是代表著漢人官府的兵馬。
比以往的漢人官府來的兵馬,更為強大,更為讓人心中,升不起抵抗的心思。
而且,在鼇頭關那裏,那日落得到的不僅僅隻有這些,還知道了漢人官兵打下涼州之後,將會大屠殺,大肆掠奪的事情,也都是假的。
是韓遂馬騰等人,散布出來,來嚇涼州人,讓涼州人跟著他們一起對抗朝廷的……
而朝廷大軍,隨後進入涼州的種種作為,也表明了這些官兵,確實是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
不再涼州亂殺人……
但那日落的心中,並沒有因此而平靜。
他本來心中對此是很平靜,很歡喜的。
他雖然是他們部族,最為強大的勇士,最為勇猛健壯。
但是,卻並不喜歡打仗。
每一次的動亂,都會有部落裏的人死去。
部落裏的牲口們,也得不到好的照顧。
數量往往會急速減少。
這些,都讓他感到心疼,讓他討厭戰爭。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帶著部落的族人們放牧。
驅趕著牛羊馬匹在大草原上遊**。
看牛羊吃草,看著小羊羔,小牛犢子,小馬駒調皮搗蛋……
這種生活,他最喜歡了。
通過這些漢人官兵們,所說的種種,他覺得自己所一直夢想著想要過的生活,將會到來。
甚至於會變得更好。
因為漢人官兵來到涼州之後,來到不少人到他們北地郡這裏進行宣傳。
同時,還帶來了毛線和羊毛布,以及用毛線製成的精美衣服。
漢人說,這是劉皇叔專門研究出來的,為的就是看他們這些放牧的羌人,過的不好,不夠安穩。
收入有限。
所以偉大的劉皇叔,就動用了他的智慧,花費了很大的代價,才弄出來了這種將他們以往都丟棄掉的羊毛,做成精美衣服的辦法。
並準備傳授給他們。
這樣的話,在今後,他們就能夠用這些東西,和漢人交換東西了。
以往廢棄的羊毛,成為有用的好東西了。
他們確確實實,能夠得到非常好的生活。
漢人官兵來了,不對他們進行屠殺,他們還可以如同之前那樣安安穩穩的放牧。
同時,收入卻會增多。
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這是他無比向往的生活。
讓他為之心動。
可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不斷的告訴他一些消息。
桑坦部族的桑格羅,親自前來見了他。
這家夥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假的。
漢人官兵對待涼州漢人溫柔,不對他們濫殺,是肯定的。
但是,這些好政策,卻不會包括他們羌人。
他們羌人,在漢人官兵眼中,就不是人。
哪一次漢人官兵來了,對於他們羌人來說,不是一場大災難?
其餘不說,單單是沒有幾年前的段熲,就將他們羌人給殺成什麽樣了?
這劉皇叔所擁有的兵馬,遠比段熲更加的強盛,殺起羌人來,將會更加能夠下得去手。
至於這時候,所表現出來的仁善這些,不過是對方專門表現出來的。
用來迷惑自己等人,先將自己等人給穩住。
他們現在的主要精力,是安撫那些涼州的漢人。
把涼州的漢人給安撫好了,就會對著自己羌人,露出獠牙!
他們這一次,在漢人那裏沒有搶奪,手下眾多兵卒,都沒有大收獲,這是沒有辦法好好帶兵的。
所以,在之後,必定會好好的殺戮掠奪一番自己羌人!
那日落就是聽信了這人的話,覺得桑格羅說的非常有道理。
所以決定要按照桑格羅所說的那樣,帶領著部族中的勇士,隨著桑格羅去殺死那些來到北地郡的漢人官兵。
然後再帶著部族,一路往北而去,聯合匈奴人,去找鮮卑人。
那裏距離北地郡足夠遠。
這些漢人追不上自己等人。
自己等人殺上一些漢人官兵,既能解氣,又能通過這樣的事情,來表現自己等人的勇武。
但時間不論是遇到那些匈奴人,還是他們準備前去投靠的鮮卑人,有最為強壯的漢人強軍的腦袋在手,他們都能夠獲得不低的地位,獲得那些人的尊敬。
這事情,那日落之前覺得非常有道理。
但是現在,他忽然間就不想這樣做了。
通過方才砸那一頭羊,他忽然間就想通了一些事情。
有的羊吃草是很不老實的。
明明你已經將它帶到了水草最為肥美的地方,它們偏偏就是覺得這裏不好,想要自己去找水草最好的地方,去那裏吃……
這樣的羊,往往都是羊群之中,最瘦的一個。
也是最為討人厭的那個。
這樣的羊,下場往往都不好,平日裏經常挨打。
一旦有尊貴的客人來,需要殺羊招待,被殺的,一定這樣的羊……
此時,桑格羅做的事情,不就是這種羊經常做的事情嗎?
去了匈奴那裏,去了鮮卑那裏,就能夠無憂無慮的放牧了嗎?
不見得。
那裏的人更窮。
一樣凶狠。
那裏的人,也是放牧的。
一樣會爭奪草場。
爭奪草場,是殘酷的。
在北地郡這裏,和漢人爭奪土地是有限的。
因為自己等人放牧的地方,大多都不適合種地。
放牧的和放牧的之間,進行爭奪草場,那才是最為殘酷和慘烈的。
北地郡這裏,自己等人在這裏生活了這樣長的時間,各個部族之間,每年都會因為爭奪草場而發生衝突,就更不要說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生活了。
那需要打更多的架。
需要死上很多的人,才能夠在那裏站穩腳跟!
死的人,不一定比留在北地郡這裏少。
而且,得到的草場這些東西,也不一定就能夠比這裏的好……
這真的不是那日落想要過的生活。
他所想要的,是那種可以自由自在放牧的日子……
心裏麵這樣想著,那日落的心思漸漸活泛起來。
他想起了韓遂馬騰釋放謠言,將涼州的所有人,都給弄得恐懼之後,開始帶著這些人,前去關中的事情。
當時如果不是韓遂馬騰,采用了極其卑鄙的手段兒,自己部落也不會卷入到這裏麵。
不必如同現在這樣的提心吊膽,擔心會被漢人官兵打擊報複。
現在,桑格羅所使用的辦法,與韓遂馬騰他們,是多麽的相像啊!
一樣是讓自己等人恐懼,然後想要帶著大家一起做事情。
離開了北地郡,就真的能夠讓大家都過的好嗎?
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桑格羅那家夥,卻一定能夠過的好!
因為這些事情都是他在出主意。
在北地郡這裏,各個部族之間,還會有一些摩擦。
但是離開了這裏,又將漢人給徹底的得罪死之後,眾人去了不熟悉的地方,一定會以桑格羅這家夥為首。
他將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心裏麵這樣想著,越想心中的念頭就越是通達。
越想,心中就越是氣憤。
這樣過了一陣兒之後,他再度彎腰撿起一塊土塊,狠狠的朝著那頭不老實的羊砸去。
將那羊砸的發出“咩”的一聲慘叫。
而他,則高聲的對著其餘放牧的人,喊叫幾聲,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後,翻身騎上馬,朝著帳篷所在地而去……
沒過太久,那日落,就帶著部落裏七八個勇士,從營帳所在地飛奔而走。
他這一次,不想再按照別人的意思,去做事情了。
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做事情。
想要通過自己努力,讓部落變得更好,能夠讓自己,以及部落裏的人,過上好日子……
……
北地郡這裏,成廉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他是想要帶著兵馬,好好的在北地郡這裏肆虐上一番的。
畢竟羌人這裏有著不少的牛羊。
段熲打涼州,已經過去了幾年。
如今,這些韭菜又長起來了。
又能夠收割了。
就是皇叔不讓胡亂動手。
隻是讓自己帶領這些兵馬,在這裏駐紮著。
一方麵協助那些從關中而來的官吏們,在涼州這裏,屯田安民,打擊那些為富不仁,作惡多端豪強大戶,一方麵對北地先零羌進行震懾。
讓這些家夥們老老實實的按照皇叔的意思行事。
成廉倒是希望這些家夥們,能夠不老實,這樣的話,他就能夠出手,名正言順的打這些家夥們了。
隻可惜,從一開始到現在,這些家夥們,都老老實實,並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
這讓成廉心中特別的失望,並為這些感到著急,一個勁的在心裏麵罵這些家夥們是軟蛋,咋就不敢違抗一下皇叔的命令,鬧出一些不一樣的動靜。
這樣的話,自己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兵了嗎?
至於擅自出兵攻打一個部族,然後再給這個部族安排上一些反叛之類的罪名,一起來撈取軍功之類的……
這樣的心思,成廉沒有起過。
若是之前跟在呂布幹的時候,在如今的這種情況下,他一定都會這樣做。
而且幹起來完全沒有心理壓力。
但是現在,在跟著劉皇叔之後,這樣的心思,他就沒有升起過。
跟著劉皇叔做事情,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守規矩。
遵守章程。
平日私下裏跟皇叔開個小玩笑,幾個人一起到皇叔那裏混頓吃的,順便順走幾壺好酒,這些完全沒問題。
但是,在這等事情上,是絕對不能犯錯誤的。
這點成廉還是分的清的。
“軍侯,有羌人前來,說是有緊急情況報告給軍侯。”
有人匆匆前來,向成廉匯報。
成廉聞言,來了一些精神。
立刻起身,隨著這人而去……
“哈哈哈……想不到居然真的有這等愚蠢之人!
竟然想要來殺我等,然後從北地郡這裏離開……”
成廉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分外的開懷。
這真的是他來到了這裏一段兒時間之後,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啊,不對,是竟然有這樣好心之人!
我等受製於皇叔將令,你們先零羌這裏,沒有什麽異動,就不許對你們動武,正愁著找不到機會,居然沒有想到,你們這裏居然有人真的這樣好心!”
“走!點將,出兵!”
……
大軍奔行,宛若蛟龍出海。
隊列齊整,兵卒各個麵帶喜色。
數百哨騎,遠遠撒出,充當大軍的眼睛。
這些乃是精銳的並州騎兵,騎術之類的,一點都不比羌族人差。
跟隨著大軍一起行動的那日落,看著這樣的一幕,來時的忐忑盡數消失,覺得自己的決定非常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