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倔脾氣(4)
“找!2連這些人是不是又挖了洞子,貓起來了?”陳子忠一瘸一拐地顛簸在陣地上,在陣地左翼他看見趴在射擊位的戰士包裹在霜雪裏,像是雪人。
“哎!陣地都讓人拿下了,還潛伏呢!”陳子忠也不客氣,上前一腳,踢在戰士的肋下,他估摸這個糊塗蛋睡著了。
戰士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回聲,仍趴在原地。
陳子忠意識到不妙,單薄的膠皮鞋傳遞到腳上的不是肉體的震顫,硬邦邦的,如同踢在了鐵板上。他臉色驟變,蹲下身撩起戰士的衣領,把手塞進了他的後背,手指傳來冰冷的刺痛,比他的手還冷。他趴在戰士身邊,看見他的眉頭,臉上掛滿了白霜,鼻子裏塞滿了冰,臉色灰白,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犧牲的戰士身上覆蓋了寒霜凝結成的冰花,如同漫天飛舞的雪白喪花。
“排長!”峽穀裏傳出悲愴的喚音。
陳子忠跑過去,看見狂風推積的雪穀裏胡亂丟棄了十幾具誌願軍戰士屍體。屍體沒有致命的槍彈傷,所有人都被活活凍死,他們像是一尊尊威嚴的雕像,至死仍保持著臥倒射擊的姿態。穿著單薄的秋季軍裝,解放橡膠鞋,其中幾名戰士由於長時間趴在冰冷的地麵,腹部牢牢粘在地麵,搬都搬不動,清理陣地的韓國士兵用工兵鏟砍斷他們的身體,內髒、腸子、斷肢揚得到處都是。
一具殘缺的屍體仍緊握著打光子彈的手槍,他的軍裝上縫著用來區分戰士和幹部的紅線,他是2連的連長,身上的槍傷多達七處。
咆哮的狂風如籠中野獸,嘩啦啦吹打著陳子忠,幾乎將他推下陣地,風中夾著豆大的沙礫雪,砸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娘的,都是倔脾氣啊!”陳子忠抹了把臉上的淚,“這雪……真他娘疼!”
掩埋屍體的戰士同時停下,砍一刀都不會吭聲的陳大膽怎麽會被雪砸哭?
2連的戰士抵達陣地後立即趴在寒風凜冽的陣地上阻擊八倍於己的韓軍和美軍某騎兵師G連的進攻,峽穀凍土堅硬,無法挖掘防禦工事,在美軍的轟炸機、炮群和坦克的轟炸下傷亡慘重。天黑後2連連長派出兩名戰士求援,他和其餘的戰士全部凍死在陣地。
十幾具雕像般的屍體沒有入土為安,半截埋在雪裏,整理列成一排,齊齊向著陣地。十幾具凍屍宛如凱旋的王者之師威風凜凜地站在寒風中,審視峽穀,他們什麽都不怕,不怕子彈、炮彈、燃燒彈、毒氣彈,更不怕冷。
陳子忠沒再開口,少言寡語的戰士更是難得吐出隻言片語,陣地上隻聽得冷風一陣猛過一陣。
陳子忠用手勢指揮各班進入陣地,寒風中牙齒打戰的戰士讓他心裏陣陣泛酸,不時扭頭望著峽穀裏的十幾具屍體。扛槍九年陳子忠見過太多的生死,有時候確實麻木了,有時候往往比普通人更加脆弱,不是常人見血,見碎屍斷肢不停嘔吐,驚顫,是整夜整夜的失眠。閉上眼是犧牲的戰友在夢裏呐喊,屍橫遍野,睜開眼犧牲的戰友在黑漆漆的房梁上衝鋒,金戈鐵馬。有次慶功宴上,陳子忠酒後吐真言:“打了這麽多年仗我最怕的就是戰後點名,有一個不言語的,我就覺得自己少了塊肉,我是真怕了,怕有一天你們這些狗東西都犧牲了,我也就變成了骨頭架子。咱不怕死,但更想好好活。”
天亮了,美韓軍隨時可能展開攻勢,陳子忠甩開大步在陣地上來回逛**:“哆嗦什麽!瞧你們那點狗出息,誰冷了上刺刀,跟鬼子熱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