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倔脾氣(7)
陳子忠“噢”一聲,坐下,聲調抑揚頓挫:“丁班副,你知道不知道新兵衝鋒的傷亡概率有多大?國民黨部隊那一套在咱部隊行不通,都是骨生肉長,咋還能分個親疏遠近,咱不能在衝鋒的時候讓新兵崽子在前麵送死!”
丁儒剛目光不亂,挺胸和陳子忠對視。
徐凱乜了眼陳子忠,對丁儒剛說:“老陳帶頭衝鋒的問題批評得對,他這個毛病是該改改了,而且早就該改了。不過,丁班副,你到咱們部隊時間不短了,應該了解咱們的部隊,槍一響,連長犧牲了由指導員指揮,指導員犧牲了由排長指揮,直到剩下最後一個人,你見過咱們哪支部隊因為主官犧牲發生潰逃?第二個是關於對待新兵政策和戰術指揮問題,一兩句說不清楚,打完仗我單獨找你談。”
“是!”丁儒剛敬禮,離開。
丁儒剛走遠後一名班長咕噥著:“這兔崽子除了敬禮,啥也不懂。”
“屁!”陳子忠笑罵著,“整天想著在國民黨軍隊的那套玩意兒,國民黨的東西要是能用,那八百萬正規軍能被咱們趕進海裏?”
“凡事不可一概而論,他了解美軍作戰方法,多學習不吃虧。”徐凱虎著臉瞪陳子忠,“注意對解放戰士的紀律,以後誰也不許提解放戰士的舊事,他們現在穿的是解放橡膠鞋,和咱們走的是一條路,是同誌!”
丁儒剛在加入解放軍前是國民黨駐北平部隊的少尉排長,跟隨傅作義將軍手下的一名團長,頗受青睞。前往北平之前參加過印緬遠征軍,這批作為青年軍入伍的學生兵在緬甸對日作戰中為國民黨新一軍打出了“天下第一軍”的威名,同時也受到了良好的英文教育。回到國內後丁儒剛在抗日前線奮勇殺敵,在左袖繡上了“矢誌報國”四個字,曾獲國民黨政府頒發的忠勇勳章,國光勳章。國民黨發動內戰前這批士兵接受美軍顧問的正規美式訓練,熟悉美式槍械和美軍作戰方式。
丁儒剛天資聰慧,癡迷鑽研地圖,每次拿到作戰地圖都會熟記在心,並以此為樂,漸漸形成了過目不忘的本事。
北平和平解放後丁儒剛所在的國民黨軍隊被整編,1951年入朝作戰。丁儒剛被調入尖刀連,擔任三排三班的班副,提前入朝。三排的戰士群情激憤,一千一萬個不同意,北平和平解放之前,三排配合偵察科執行偵察任務時被丁儒剛帶隊的巡邏隊偷襲,三名戰士在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中犧牲。
“走吧,去上麵看看。”徐凱讓各班排長回到各自的陣地,帶著陳子忠到前沿陣地瞭望。
戰士們正蹲在戰壕裏吃飯,雙手捧著圓圓扁扁的青色美式鋼盔,稀溜著吃炒麵。三排的炊事員老劉峽穀裏吆喝:“水又開了,衝炒麵的趕緊,炮彈落下來隻有吃灰的份兒。”
陳子忠從老劉子身邊經過,他拍拍老劉的肩膀:“劉媽媽,辛苦啦,要是沒有你,戰士們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這是幾天來戰士們第一次喝到開水,一方麵戰況慘烈,另外戰士們太累了,一把雪一把炒麵混飽了肚子就滿足了,得抓緊時間休息。五十多歲的老劉有一手讓戰士們交口稱讚的烹飪手藝,同時也因心細,對戰士們無微不至被稱做“劉媽媽”。每次執行任務他寧可不背行軍鍋也要背上兩捆幹柴,拿這次來講,能在寒風凜冽的雪山峽穀起火燒水隻有“劉媽媽”做得到。
“這算啥,要是早到幾個小時,還能用美國罐頭搞鍋燉菜。”老劉端起燒水的青色頭盔追著陳子忠,“排長,你整一口吧,比老白幹還暖人。”
“飽著呢。”陳子忠拍拍肚皮和徐凱爬上前沿陣地。
“好嘞。”老劉轉身問身邊一名戰士,“吃飽了嗎?”
“飽了。”戰士回答。
“我這兒還有炒麵,你再吃點。”劉大肚子把自己的糧食袋丟了過去。
“再吃就得撐死。”戰士憨笑。
“要不再抹點牛油?”老劉拎著裝牛油的鐵皮罐子沿著戰壕一個個問了過去。
陳子忠拿著望遠鏡觀察山下的敵陣,許久扭過頭問徐凱:“老徐,你說咱對麵有美國騎兵師的一個連,咋沒看見戰馬?”
“這倒是,隻看見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有不少軍車。”徐凱思量了一會兒,猛拍大腿,“我知道啦,美國的戰馬嬌氣,都裝在汽車上,用的時候再卸下來。”
“噢。”陳子忠使勁點頭,表示同意。
陳子忠兩人並不知道脖子係著黃圍巾的美軍騎兵師是華盛頓開國時組建的精銳部隊,擁有“開國元勳師”的美稱,史上從無敗績。騎兵師在20世紀40年代發展為機械化部隊,仍沿用以往的番號,士兵的臂章上保留馬頭型標誌。1942年,在阿德莫勒爾斯群島實施兩棲登陸,殲滅日軍七千餘人,後在麥克阿瑟的指揮下攻占萊特島,成為第一支進入馬尼拉市的美軍部隊,日本投降後又成為第一支進入日本東京的部隊,是美軍公認的王牌部隊。
天空響起了轟炸機的轟鳴,除幾名留守戰士其餘的人退避到峽穀,一隻青色鋼盔在地上搖擺,吐出縷縷白色熱氣。陣地上這支對美軍了解甚少、缺衣少食、持有簡陋武器的中國軍隊將和世界上裝備最精良的美韓軍隊決一死戰。
轟炸機開始轟炸前老劉一手端著裝開水的頭盔,一手拎著裝牛油的鐵皮桶,一步步在峽穀裏躑躅:“吃飽喝足啊……言語啊,冷了言語,還有牛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