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宿敵新戰友(6)

傷痛讓兩人擺出怪異的方便姿態,陳子忠拖著一條腿,歪著身子蹲在地上,伸長脖子抽煙,丁儒剛蹲著馬步,臉色漲紅,顯然在用力。光屁股蹲在一起多少有些尷尬,丁儒剛不想說話,隻是幹咳,故意弄出些聲響,陳子忠抽光了煙,又掏出一根,折斷,點燃半截遞給丁儒剛,這回他接了。

陳子忠慢悠悠抽煙,麵色也是漲紅:“前線一把炒麵一把雪,後方一缸子涼水一把炒麵,我這都半個月……你也是吧?”

丁儒剛:“嗯。”

“要是在東北就好辦了,到野地裏揪兩把野韭菜,灌兩瓢涼水,一會就舒舒服服,暢暢快快。”

“我用過這法子。”

陳子忠抬頭,用一隻眼睛打靶似的瞄丁儒剛:“丁班副,我跟你交換個意見。上次戰鬥三班長犧牲了,你來咱們排也有陣子了,我想讓你擔任三班的班長。當然了,咱們排雖然不孬,但你以前是排長,帶的兵和我一樣多,有文化,懂洋碼子,還受過美國人的訓練,讓你做班長屈才了。話說回來,咱部隊用槍杆子說話,你跟咱三排投脾氣,將來立功授獎提個連長啥的不成問題。”

“我自幼立誌戎馬一生,不圖險中求的富貴,不求青史留名,隻希望……”

丁儒剛算是開口了,積鬱已久情緒在不恰當的場合找到了恰當的發泄點。其實他早就在等這樣一個機會,他在火線上證明了自己不是孬種,然而這還遠遠不夠,他要表白,在部隊首長麵前,當著尖刀連,當著三排所有戰士的麵,在空曠的操場上,或者硝煙彌漫的陣地痛快淋漓地吼上一通。即便這樣看似幼稚,但他想這樣做,說的抑揚頓挫,鏗鏘有力,他想告訴戰士們,他想融入這支有理想有信仰的部隊,否則他不會拚命,他的挑剔和不合時宜隻是想讓這支部隊更野,更彪。

丁儒剛等到了翹首期盼的機會,陳子忠卻用緩慢得如同絞刑般的語氣打斷了他。

“我打小喜歡聽評書,你說話也像評書,啥富貴險中求,啥青史留名,嘖嘖。你做了班長責任更大了,戰術,策略這些東西確實馬虎不得,像我打衝鋒總衝在最前麵,你認為應該保護老兵,在部隊小小的爭論不影響團結,反而讓咱們關係更鐵。噢,你不愛稱呼同誌,跟戰士們叫弟兄,好事啊,咱們並肩子挨槍子就是弟兄,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弟兄,隻有成為弟兄才無話不談,爭論製造的小矛盾才不能成為矛盾。戰士們都是大老粗,咬文嚼字他們聽不懂,你按我說的,高興了嚎兩嗓子,不高興罵娘也沒關係。”

陳子忠的長篇大論讓丁儒剛放棄了表白的欲望,急切的表情迅速被沒有表情所取代:“你該提指導員了。”

陳子忠大聲唏噓:“可惜老徐不在了,他比我磨嘰,我整兩句肚裏就沒貨了。”

“連長犧牲了。”丁儒剛捶打著發酸的腿,徐凱是架在他和戰士們之間的渡船,總能輕描淡寫地化解他和戰士們的矛盾。現在徐凱犧牲了,將他丟在淺灘,隻覺得對岸的戰士們離自己更遠了。陳子忠隻是個懂得使蠻力的船夫。

陳子忠說了實話,他肚子裏確實沒貨了,嘿嘿笑著:“你有才,我總覺得首長把你安排到咱們排有深意,就像地雷,說不準啥時候給美國鬼子炸掉底。”

丁儒剛說:“哄人,說小話不是你陳排長的性格,你別笑,我會瞧不起你。”

“這話咋說的。”陳子忠的老臉難得紅一回。

丁儒剛話鋒一轉:“指揮官是否應該身先士卒和對待新兵的態度都不是大問題,但我現在懷疑你殺過俘虜。”

“啥?”陳子忠差點趴下。

“上次你想槍斃韓軍的炊事員。”

“我說啦,那是開玩笑。”

“軍中無戲言!”

“狗咬呂洞賓!”

“你罵誰是狗?”

“我罵自己行吧,我是狗,老子是狗拿耗子!”陳子忠氣得七竅生煙,拎起褲子往外蹦,出去又轉了回來:“娘的,忘擦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