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吻(1)

大部隊戰略轉移也給戰士們造成了精神壓力,士氣普遍不高,老兵打過太多的仗,能夠在理解戰役意圖和絕對服從命令中找到慰藉,新兵則完全把焦慮和不滿寫在了臉上。

陳子忠和丁儒剛說話,聲音大到可以讓隊尾的戰士聽得真真切切。他說遊擊隊處於鼎盛時期,可謂兵強馬壯,樸東明搞群眾工作是把好手,丁儒剛精通地形、武器,鐵錘侯瘋子和吳小毛的神槍點名勇冠三軍。以前埋設炸藥都是迫擊炮手啞巴的活,現在有了青麵獸,他在解放戰爭中使用飛爆、空爆、連環爆等爆破方式,炸死炸傷國民黨軍200餘人,獲得‘爆破英雄’稱號。此外他陳大膽再也不愁繳獲的醫療設備成了擺設,眼鏡醫生解了他的後顧之憂。

陳子忠搖頭晃腦總結了一句話:“你們說說美國鬼子拿啥和咱拚?搞群眾工作不如瘸子、擺弄地圖不如禿子、搞爆破不如青麵獸、打冷槍不如煙鬼、拚刺刀不如瘋子、放炮不如啞巴、動個手術還不如小眼鏡。”

丁儒剛聽了不大樂意:“你小子損到家啦,老子的腦瓜子是燒得寸草不生,叫個禿子不過分,為啥老樸少條腿就不能打仗,就得去做群眾工作啦?還有一個,咋沒有你陳大膽?”

陳子忠把額頭的皺紋笑得疊在一起:“咱就不和你們這幫十不全摻和啦,咱是完整人。”

“十不全也夠美國鬼子喝一壺啦。”丁儒剛也是豪氣灌頂,不過他還是不依不饒,非要加上一句話,搞陰謀詭計不如大個子。

丁儒剛本想說搞陰謀詭計不如獨臂,可擔心自己烏鴉嘴,把陳子忠說成了殘廢。三棱形石子刺進陳子忠左臂的舊傷,被子彈咬過的口子剛剛吐盡膿水,緊繃繃的肉皮正要收口,挨了這麽一下立時惡化,手臂的皮膚蒙了層死灰色。

回到大河村,遊擊隊遵照上級命令進入休整,誌願軍大部隊戰略轉移的消息傳到大河村,使整個村子籠罩在悲戚戚的氣氛中。陳子忠以前走在街上,無論男女老少總會主動打招呼,有話沒話閑扯幾句,現在多數人見他便會把眼抬高幾寸,視他為透明般向遠處望,有人在和他擦肩而過時還會冷冷哼上幾哼。

這天大清早,陳子忠給金順玉家裏挑水,兩個同路去挑水的朝鮮婦女看見他,嘀咕了幾句各自回家,竟然不想跟他照麵。

挑滿水缸,陳子忠上炕盤腿,點根煙狠吸一口,火辣辣的煙霧嗆了肺,他上卷舌頭,咳出口濃痰順著窗唾到院子裏。

“娘的,喝涼水都塞牙縫。”

“哪個不開眼的敢得罪你這山大王?”坐在小板凳上的金順玉手指綰個結,‘咯噔’咬斷穿針的線,把補好的襪子扔過去。陳子忠的腳指頭像長了牙,太陽沒落山便能啃壞兩雙襪子。

陳子忠摟不住火,跟她念叨:“你說這叫啥事?我們翻山跨江來朝鮮,穿單衣臥雪地,吃炒麵住坑道。我們團快把老本拚光了,補充過多少次新兵我都記不住請了,前前後後加起來夠一個整師,屍體壘起來比金剛山還高。咱不用他們鼻涕一把淚一把說客套話,總不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跟我哼哼吧?還他娘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