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第7章 委員長麵授整軍要旨
到了總統府被引進一間小會客室,剛一坐下,蔣介石就匆匆走了進來。一種帶浙江口音的國語己經在鄧漢祥的耳朵裏如雷鳴般地響起來;
“四川軍隊太多,應該縮編!”
聲音冷峻堅定,勿容商量。一雙冷冰冰的目光直逼在鄧漢祥臉上,像是在下命令。
因為有備而來,鄧漢祥聽到這話,心中依然平靜,他知道委員長的臉色會依人、依時、依地變化無常。此時見委員長的作態,心下琢磨;果然應了機場上的那番話,想來這便是今天的主題了。於是說;
“關於縮編軍隊事,隻要川內各軍都一視同仁,在同樣的標準下進行,自無問題。劉主席一直都是同意的,不難遵委員長之命照辦。”
四川省內除了劉湘的軍隊,還有四個軍,相互間常是推諉扯皮,要大家一同坐下來商定挖自己根基的各項細節,待達成一致,也要費去相當時日了。
鄧漢祥的這點小把戲自然瞞不過委員長,不待鄧漢祥繼續往下說,委員長的浙江國語又在耳邊響起來;
“四川一省,相當於歐洲一個大國,甫澄身體多病,兼管軍民兩政,深恐他體力不逮。中央擬派能同他合作的人去任省主席,讓甫澄專負綏靖地方的責任,使他便於休養,對地方和他個人都是有利的。”
顯然,委員長這番講話,理由冠冕堂皇。
對於這個題目,鄧漢祥早有腹案,答道;
“關於軍民分治一事,擬請中央再加考慮。因川省在防區時代混亂多年,人民深受其苦,自前年省政府成立,川政統一後,關於地方治安及用人用錢各方麵,始稍有眉目。今若截然劃分,軍政民政分由兩人負責,恐難收輔車相依之效,轉增中央西顧之憂。”
鄧漢祥說的也是實情。但蔣介石不為所動,一點沒有妥協的餘地:
“四川情況複雜,甫澄軍政一統,各方多有微詞,於他於國都是十分不利的。今天這個問題,中央己經作了決定,不必多說了。”
鄧漢祥見對方毫無退讓,繼續談下去,恐成僵局自斷後路。於是婉轉說到;
“委員長日理萬機,不能多來麻煩,可否指定一位負責要員從長研討,使漢祥多有陳述的機會?”
委員長知道,劉湘未到,今天的談話是不會有結果的,這個開場白隻是一個敲山震虎、隔牆傳聲。於是表示同意。
“你去找敬之談,你們是同鄉,又是故交,我會交待給他的。你在中央政府部門負過責,知道要以中央大局為重的。”
鄧漢祥與何應欽是一個省的同鄉,而且相互間還有一段深交。
光緒未年,貴陽興辦陸軍小學堂,鄧漢祥和何應欽都先後進入了這所學校,兩年後陸軍小學畢業,又都升入武昌陸軍中學。何應欽在一年後被派往日本讀士官學校,直到辛亥革命回國。後來在1919年,鄧漢祥在黔軍總司令部任高等顧問時,何應欽在黔軍任旅長,兩人又添同事之情。
1921底,何應欽在貴州的一場權力紛爭中失敗,一時傍惶無奈,棲身上海,。恰好此時,鄧漢祥在浙江省作總參議。他不僅接濟何應欽,還為他指出了一條金光大道:到廣州孫中山那裏去,幫助孫中山組織革命軍。
何應欽不忘這段曆史。此後,大凡鄧有所請,何應欽在權力之下都為其大開方便之門,處處關照。因此,鄧漢祥也視何為打開各種關節的一把鑰匙,為了劉湘的事情,多次找他幫忙。
從委員長那裏出來,鄧漢祥徑直找到何應欽:“縮編軍隊和軍民分治兩件事,何不分兩個步驟來辦理?即先縮編軍隊,稍後再提分治,同樣可以達到中央的願望;如必欲同時進行,逼得太急,或恐另生事端,反倒不好辦了。”
何應欽也希望此事要留有餘地,不要把劉湘逼得無路可走。他也清楚地知道,在“西安事變”時,他曾暗中派他的胞弟何緝伍親去成都遊說劉湘,要劉湘支持自己對西安的軍事行動。若果能取代蔣介石坐上黃埔係的第一把交椅,一定重報。此時如果把劉湘逼急了,他把這件事抖出來,在委員長那裏豈不對自己是雪上加霜?
於是,何應欽求見委員長,反複說明鄧漢祥提到的兩點理由。當鄧漢祥再去見委員長時,委員長退了一步,就再也沒有提到軍民分治的事,隻是強調了川康整軍會議必須在七月初進行,不得再拖。
鄧漢祥回到四川,向劉湘報告了在廬山會見蔣的全部經過。劉湘清楚,蔣最忌恨自己在兩廣事變中和西安事變中的表現。此事雖經鄧漢祥和自己多次說明和解釋,以蔣的城府,哪裏就能輕易搪塞得過去?
其實,劉湘也不是完全抵製整軍。從道理上講,四川是一省,省即必須服從中央。如果各省都自行其是,國家豈不分裂?這一點,劉湘是清楚的。問題在於,劉湘要在政令和軍令統一的過程中,讓自己和自己的集團利益最大化。而實現這一點,抓牢手中的槍杆子就是前題了。
現在,蔣介石通過何應欽拿出了川省的整軍方案。但這個方案的條件實再太苛刻,如果全案照搬,川中各軍的團長以上軍官都由中央委任,相當於要劉湘將全部軍隊拱手相讓,賴以起家的本錢全部變成委員長的了。
劉湘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方案,於是變著花樣通過何應欽向委員長竭力討價還價。從3月到6月,雙方的討價還價一直在進行,在主要的問題上,雙方都在堅持自己的原議,尚無有結果。
何應欽將情況匯報完備。
趁著委員長的鼻子裏“唔,唔”兩聲沒有了下文,何應欽轉了一個彎,探探委員長的底,問道:“依委座的意思是不是川省內其它幾個軍也都一視同仁?”。
“這個,這個由你看著辦。”,
聽到這句話,何應欽心中輕鬆了許多,他知道委員長給自己留有餘地。於是又說道:“開會的日期就定在下月初,會上的一些細節,我再和顧墨三商量一下。”
“好的,好的,這個,事情要抓緊。”
“我擔心劉浦澄會頂著不幹,他那個人我是知道的,性子來了也強得很。”
“你和他那個鄧鳴階不是故交嗎?聽說劉浦澄對他是言聽計從,你可以多和他談談,這個,要他深明大義。”
於是,整軍會議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何應欽告辭,起身走了。委員長知道,何應欽在內部以心慈手軟著稱,被人笑稱“何婆婆”,望著這位何婆婆的背影,委員長搖了搖頭。
蔣介石也知道,劉湘在同他軟拖硬磨,玩遊戲。要他劉甫澄俯首就範,僅靠何應欽是不行的。劉湘不像貴州的王家烈,追剿紅軍的大軍一壓境,順手牽羊,便教他乖乖交出軍政大權,情願去當寓公了。不過,委員長自有一套對付地方實力派的辦法。這套辦法久經應用,己被委員長礪練得爐火純青。蔣、馮、閻大戰時對付馮玉祥,蔣、桂戰爭時對付李宗仁等,不久前的兩廣事變中又對付陳濟棠,從未失手。無論形勢多麽險惡,都會使委員長穩穩把握勝算。
今天同何應欽談的都是桌麵上的就事論事,本不寄予太多的希望。真正的殺手鐧就是另外的一手,據報己頗有成效,到時候發作起來,管教他劉浦澄隻有乖乖交出軍政大權。它正由顧墨三在幹,連何應欽也不清楚。
鄧漢祥腦子裏飛快一轉:去年六月,廣東的陳濟棠和廣西的李宗仁,組成抗日救國軍,通電全國呼請國民政府領導抗日,擬進軍湖南,向蔣介石進攻,史稱“兩廣事變”。
在兩廣事變中,劉湘違背蔣的旨意,非但沒有通電指責兩廣據地稱兵,反而調兵遣將準備策應,共同倒蔣。殊不料兩廣事變維持僅月餘,被蔣以重金買通陳濟棠手下幾員大將,連陳濟棠的幾十架飛機也全部叛逃到蔣那邊去了,事變遂告土崩瓦解。事變結束之後不幾日,蔣介石即來電召劉湘到廬山會晤,劉湘知道事情敗露,大感焦急,隻好把鄧漢祥支到廬山應付。
鄧漢祥上廬山之前,便四方斡旋,輸通關節。在武漢找到己經在擔任湖北省主席的楊永泰,沒想到楊永泰開口就對鄧漢祥說:“你這位大軍師,認為陳濟棠造反,就是倒蔣的機會到了,便慫恿起劉甫澄連夜調動軍隊,準備圍攻重慶行營及成都軍校來響應陳濟棠。我過去聽信你的話,拚命幫劉甫澄的忙,複興社分子造了我許多謠言,連我都大受影響,被發配到湖北來,現在找我又有什麽用?”又說“熊式輝現在很得寵,又正在廬山上,你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幫你的忙。”因為楊永泰與鄧漢祥有舊,說起話來也無須遮攔,直截了當。
鄧漢祥從楊的話中察覺到劉湘的舉動己是滿城風雨了。
跟著鄧漢祥又去找正在廬山上的江西省主席熊式輝疏通,熊式輝活動一番,也無著落,隻好硬著頭皮去見蔣介石。待進了美廬的客廳,見到蔣滿臉怒氣,不待鄧漢祥坐下,便叫副官拿來地圖,盛氣厲色地指著地圖說;“甫澄夜裏調動這些地方的軍隊,作附和陳濟棠反抗中央的活動,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個我己經完全清楚了。你輔佐甫澄,不幫助中央穩定局麵,反而看著甫澄造反,當何至此?這個,不要在這裏強辯了!”憤憤之情,溢於言表。
委員長浙江口音說國語,“強辯”常讓人聽成“槍斃”。曾經有這樣一個笑話:有一個將領打了敗仗,被委員長招來訓話。這位將軍百般解釋,委員長大怒,拍著桌子大罵他“強辯”。這位將軍誤聽成“槍斃”,嚇得幾乎魂不附體,兩腳打戰,麵如土色。委員長看見此人神色大異,方知誤會於是改口。此事被眾人傳為笑話。
委員長自己也知道這個毛病,隻是由於在極端憤怒時常常衝口而出。此時便是如此。
鄧漢祥當然知道這則笑話,自然不會因“槍斃”和“強辯”來幹撓自己的思路,依然鼓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力加解釋,信誓旦旦否認有調兵之事。並謂即令有之,也是為了剿匪而不是為了附和陳濟棠,因為四川的土匪向來同袍哥組織互通一氣,互通情報。所以軍隊的調動必須在夜間進行方才不至於泄露消息,委員長不要輕信謠言。另外還曆舉劉湘過去維護蔣介石、忠誠於中央的若幹事實;
“劉主席擁護委員長十年如一日,當初寧漢分裂大局未定時他沒有反;當中原大戰勝負未分時他沒有反,今天下己定,他又何至如此!”鄧漢祥頗費了一番周折,才勉強敷衍過去。
去年底西安事變時,劉湘又欲起兵支持張楊,要一舉用武力拿下重慶成都所有中央在川機構等。
這件事說起來還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