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島前線的戰況傳來時，*恨不得拍碎眼前的桌子以泄憤。

一直以來，*還從未打過如此慘烈的敗仗，根本就是不戰而敗——濟寧宣告失陷，皆因韓複渠在大汶口的撤兵棄守，而今，濟寧也成了敵人的鯨吞之物，隨之而後，韓複渠竟將部隊撤至運河西岸，僅以一部沿河扼守，至於其主力部隊，則已經全部退到了曹縣、單縣一帶。

在韓複渠的不戰而退下，濟南、泰安、兗州和濟寧幾乎都是被韓複渠拱手讓之與人，本應為天險的泰山重地和魯南山地就被敵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占領了。

因南京之事剛剛在各國麵前挽尊的*轉眼間便被青島潰不成軍的戰勢打回原形，憤懣之情溢於言表，不住高聲怒罵道：“有人在南京城裏僅憑一槍一彈死守，有人卻在荷槍實彈之下將國之疆土拱手讓人！此等敗軍實屬令人唾棄，不，令人憎恨！”

然而在*不住誇獎楚盡忠並試圖以他作為國內戰士之榜樣的同時，楚盡忠卻在獅子山下的山洞裏，江水冰涼，潮氣順著山石蔓延，即便是在山洞最內的位置，即便正燃燒著熊熊的篝火，楚盡忠卻仍舊感到冰涼之氣正如同波浪一般，向他周身襲來。

楚盡忠的問題就像晴空萬裏突然炸響了一聲驚雷一般，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尤其對那些士兵們來說，眼前這個穿著中山裝、頂著一臉冰冷如門神般表情的女人，不免讓這些早已在戰爭中變得草木皆兵膽小畏縮的士兵們心中起疑。

所有目光一時間全部落在了唐鈺柔的身上，唯有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楚盡忠，眼神之中盡是坦然，冷笑一聲道：“中國人，而且是比你們有尊嚴的中國人。”

唐鈺柔原是南京城內一家報社的記者，其父早年間戰死沙場，家中僅剩唐鈺柔與兄長相依為命，南京開戰，兄長隨七十二軍孫元良部鎮守光華門，戰事告急，唐鈺柔與兄長就此一別，從此杳無音訊，生死未卜。

而在開戰後，唐鈺柔乃是早先一批可以逃出南京城前往武漢之人，然唐鈺柔卻並未選擇逃脫。

“南京之事，官家隻管官家的說法，但萬萬千的百姓卻仍在城中，”唐鈺柔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著一種極其罕見的堅定，楚盡忠不由為之一陣，即便是不少軍人臉上，也很少能看到如她一般的堅決，唐鈺柔卻極其平淡道：“我若一日不死，便必有責任及義務將南京之事發報，公諸於天下，以令天下百姓窺政府之真顏！”

唐鈺柔眼睜睜目睹了南京城的失守，目睹了士兵的無能，目睹了長官棄百姓於不顧。

這一番話，讓楚盡忠似乎明白了唐鈺柔之前對自己的怨恨和冷漠，在她看來，正是因為軍人的軟弱無能，才導致了百姓的生靈塗炭。

這話沒錯，楚盡忠無法反駁，但是在之前一戰中，唐鈺柔對楚盡忠的觀念，似乎已經有所轉變？

說這些話的時候，唐鈺柔仍在幫楚盡忠包紮著傷口，手中的動作不免令楚盡忠暗暗吃痛，血痂凝固後，不再流血的傷口上，陣陣痛感傳來，鑽心一般，楚盡忠咬緊牙關，額頭上陣陣冷汗順著額角不停跌落。

楚盡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疼得暈過去了，這麽多天來始終沒能好好睡一覺，讓他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疲憊的極限，然而不等楚盡忠從昏天暗地的睡夢中掙紮出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已經將楚盡忠驚醒，甚至好像還有人踩著他的腿，慌忙向外跑著。

楚盡忠剛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正眯著眼睛嚴肅觀察著外麵動靜的唐鈺柔，以及焦急地守在自己身邊的柳春。

“出什麽事兒了？”睡眼惺忪的楚盡忠揉了把臉，瞬間清醒過來，連忙問道。

唐鈺柔的嘴唇微微開合，嘈雜聲令楚盡忠聽不清她的聲音，但是從她的口型來分辨，楚盡忠頓時感到心中一緊。

“是日本人搜過來了！”

緊接著，突然響起的炮彈聲便打斷了楚盡忠等人的交談，碎石從頭頂滾落，整座山體仿佛都在搖晃著。

一切都如楚盡忠所說一般應驗了，日本人當夜馬不停蹄地搜索，增援部隊迅速趕到，幾乎是以地毯式搜山，很快便找到了楚盡忠所在的這孔山洞。

炮彈爆炸的悶響轟鳴中還夾雜著尖嘯的子彈聲，楚盡忠扶著牆，穿過了人擠人的狹窄山洞出口，還未到洞口，子彈便從頭頂飛過，楚盡忠連忙匍匐下來，眼前的掩體乃是由死去的戰士們堆積而成，血水順著低矮的山洞倒灌進去。

仿佛有一根神經劇烈跳動起來，觸動著楚盡忠全身的感官，就連疼痛都在瞬間被忘記，楚盡忠登時厲聲對在一旁觀察情況的黑臉大漢道：“兄弟，眼下想要衝殺出去，先把你的人分成兩支小隊，一支組成狙擊小隊，繞過敵人的攻擊，到上方占領製高點，另外一支隊伍在掩護狙擊小隊上山之後，全力攻擊敵人的迫擊炮手，盡量摧毀敵人的炮兵組成，切記，擒賊先擒王，擊斃其重要長官，隨後掃清餘部……”

楚盡忠語速飛快地下著命令，其他人卻聽得一愣一愣的，所有人滿臉迷茫地望著楚盡忠，所有人臉上竟然都寫著“驚訝”而字，仿佛在他們的意識中，完全沒有需要抵抗的必要？竟然連應有的爭取生存的權利，對於他們來說都顯得那麽的驚訝？

黑臉大漢雙眉緊皺，麵容嚴肅地凝望著楚盡忠，半晌之後咬著牙道：“兄弟，照你這麽幹有用？”

“那躲在這裏就不會死？”楚盡忠恨不能冷笑，緩緩掃視一周後，揶揄道：“躲在這裏難道就能讓你們死得更有尊嚴？難道你們希望改日有天你們的父母兄弟知道你們就是這麽窩囊地死在這兒了？九泉之下你們真的有尊嚴麵對曾與你們同日扛槍戰死沙場的弟兄們？”

槍林彈雨之中，楚盡忠的話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