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日”落南昌(五)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一日,下午,南昌。
南昌火車站的站台上的關防早已是戒備森嚴到了極點,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猶嫌不足,警備司令唯二的兩門意大利進口的高射炮也被拉到了這裏,黑炮炮的炮口正默默無言的對準著藍天白雲。
下午五時許,隨著一列十三節的客車緩緩馳入車站,肅立在站台上軍樂隊立即奏起了滿江紅那膾炙人口的旋律。程家驥帶頭領著唱起由他自己改填的滿江紅詞牌,緊跟著警備司令部的青年軍官們的也唱了起來,當火車完全進站的時候,整個站台上所有的軍人都在高聲唱著:“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南京恥,猶未雪。家國恨,何時休?駕長車,踏破富士山缺!壯誌饑餐東虜肉,笑談渴飲倭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平東京!”在這雄渾而具有濃烈的時代氣息的歌聲中,一身戎衣的南昌新任警備司令、暫編十八軍軍長黃持中將走上了南昌的土地。
“浩然,你小子!嶽武穆的詞都敢改,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黃中將一下火車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站上的程家驥。他嘴上言不由衷在責備程家驥的年少好事、膽大妄為,麵上卻是滿麵春風,右手還在不自覺的打著拍子,顯然他也從心底裏覺著這旋律這歌詞帶勁。
“軍座,這次浩然連累全軍了。”程家驥走上前去邊行軍禮,邊對黃中將說道。
“談不上連累,應當是全軍沾你的光才是。你不知道,咱們暫十八軍守南昌,不服氣的多了。十軍和七十四軍那兩個山東人,為了爭當南昌會戰的核心守備部隊都吵到校長麵前去了。七十四軍有個萬家嶺一役才提起來的旅長還再三鬧著要率部暫調到我們軍,說是打完這一仗再回七十四軍去,鬧得可凶了,士兵都差點上街請願了,結果被上峰臭罵了一罵,還白白挨了個處分。就我個人而言,我要感謝你,就算是我死在南昌也要謝,因為你給了我一個機會,南昌之戰也許就是我軍人生涯中最燦爛的時刻。”黃中將沒騙程家驥,這一刻他和暫十八軍絕大數官兵一樣,對於能被選為南昌會戰的核心守備部隊,都感到一種無尚的光榮。
黃中將等一眾將領想的是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能在一場幾十萬大軍參與的決定整個中日戰局下一步走向的主力會戰中打上絕對“主力”,此生足矣!與高級軍官們相比,暫十八軍的普通官兵們的想法就更樸實了。對於光榮這樣最低層的官兵們有他們自己的理解,光榮就意味著為國而死。對他們這些在戰場隨時可能殉國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下級將兵來說,與其在一場所平常而沒有多大戰略意義的戰鬥中默默無聞的死去,還不如在宏大的會戰的關鍵戰場上壯烈輝煌去死,也許隻有這樣,他們才會覺著自己本已不屬於個人的生命是有價值的。
“軍座!”程家驥說不出話來了。他從黃中將那平淡而決絕口吻中,從身側正在下車的暫十八軍軍部的軍官們的振奮而激昂的眼神感覺到了暫十八軍的幾萬官兵們的熱血正在沸騰。這位為國不惜命的精神,正是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在大地屹立千年的精神源泉。
“浩然,讓你請的人都請好了。”黃中將在途中就發電報給程家驥,讓程家驥代他遍請南昌的所有士紳豪族三教九流。程家驥自是知道黃中將這是想要開個“折遷”動員大會了,連夜安排妥當就等黃中將這位主角粉墨登場了。
“軍座!”程家驥覺著自己今天特別軟弱,對就是這個詞軟弱,雖在心裏明了一個馬上就上戰場的將軍來說,“軟弱”是最危險的敵人。
可程家驥一想到因為自己的緣故,黃中將將無可避免成立眾矢之的,任是他心硬如鐵,又那裏能緊強的起來。
“先去贛江邊看看,再去會會洪城父老。”黃中將那裏會看不出,程家驥心裏對自己的負疚。說完上麵那些話之後,他難得的豪爽的揮手,當先向停在車台邊上的一輛汽車走去。
半個小時後,贛江邊上。
“浩然,你的大致計劃書我看過了,不過有幾個不解之處,還要當麵向你質詢一下。”黃中將站在江邊上,對程家驥說道。
“是如何在戰時溝通兩岸的交通吧!”程家驥知道以黃中將為人處事和嚴謹態度,一到南昌就定會先問這個問題的。在程家驥呈上去的那份在具體作戰手段上有點大而化子的作戰計劃書中,為了戰前防止泄密,並未對細節加以細化。
黃中將的書呆子脾氣又上來了,他用考官的目光盯著程家驥,就等他的答案了。
“我準備在贛江江麵上拉上鐵索穿上木板修幾座浮橋,在浮橋的兩端再各自建上一座,半埋在地下的絞盤房。這樣一來,白天我們把浮橋沉入水下,以躲避日軍的飛機轟炸。到了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浮橋拉上水麵。要是軍情十萬火急,在白天也能用,拚著讓日軍炸上一座,緊急調上一兩個團過江,幫城北先撐到天黑再說。”為了打好南昌這一戰,象這種實用的小花招,程家驥可是想出來了不少的。
“好你個浩然,我算是服了。不管什麽時候,你總是能有些奇思妙想,你準備在贛江修幾座這樣的浮橋?預計最大負荷是多少?”黃中將細讀過程家驥的那份前些天呈上去的作戰計劃書。在計劃書裏,程家驥所定下的防守南昌城的作戰方案,就是以不多於一個師的兵力背靠贛江防守南昌的大部分市區及近郊,守軍主力則在贛江南岸作為預備隊待機。如此排兵布陣,固然利於長期堅守。但如果贛江被日軍飛機徹底封鎖,光靠夜間偷渡,在兵力上難免有捉襟見拙的時候。
故而黃中將非有此一問不可,程家驥回答也沒有讓黃中將失望,用程家驥提出的這個法子,日軍在完全占領江南或江北之前,根本就別想掐斷中國軍隊彼此間的在兵員、彈藥、武器上的互通有無。
程家驥微笑看著高興得有些失態的黃中將小聲說道。“最少三座,要是軍座帶來的工兵夠得話,我還想多修幾座了。時下是沽水季節,贛江流量不是很大,修起浮橋來也容易。咱們的部隊機械化程度幾乎沒有,贛江兩邊又近,不需要修負荷能力太大的浮橋,用人拉馬馱過得去輕型火炮就盡夠了。”
“我這個軍長現在可是全中國最“富”的軍長,手裏的特種兵比一個軍團的都多得多。光是工兵這次我就帶了三個團來,特意請來的建築專家也有幾個。象你說的那種負荷能力浮橋隻要鋼索夠用,想架多少架多少。”黃中將頗為自豪的笑道。
這回程家驥沒有立即答話,他知道黃中將不是在吹牛,軍委會為了守住南昌這個戰略要點,在技術兵種上對暫十八軍的要求大方得很。簡直是要什麽給什麽,就連程家驥為了對付日軍的戰車特意要的高射炮,上峰都調了七八門給暫十八軍,算算時間此時這些寶貝差不多也快要運到南昌了。
“浩然,要是日軍戰車進城,除了用炮之外,你還有什麽別的法子對付這些‘鐵王八’。”黃中將自然猜得到,程家驥要他向上峰要那麽多戰防跑、高射炮是為了什麽。
“軍座這裏有幾種工事的圖紙,還請你審閱一下。”
接過程家驥遞過來的十幾種工事陷阱的用途示意圖,黃中將立刻如饑似渴的一張張翻起來,越是看到後麵,黃中將的臉色越是難看起來。
“軍座,多想想南京!日本人至少是這些站在我國土地上的日本人軍人,都不是人,是畜牧是野獸。對待他們不用有一絲一毫的顧忌。咱可沒有請他們來,是他們自己要來奴役我民族,踐踏我中華大好河山的。”程家驥看黃中將神色,就知道這位雖從軍十餘年,但本質上還是一介書生的將軍的老毛病又犯了,對日本人心慈手軟了起來。程家驥也承認自己弄得這些“花樣”樣樣都是“絕戶計”,真要說起來毒辣兩個已是遠遠不能形容自己設計出來的這一係列的殺人伎倆了。程家驥更明白,這是一個民族抗擊另一個民族侵略的戰爭,做為弱者中華民族,沒有選擇殺敵手段和對在敵人麵前充什麽仁義之國、禮義之邦的資格。
“我倒沒什麽,浩然,我就怕你……”黃中將明白對日軍講什麽“仁恕”之道,無異於養虎為患與虎謀皮,真刀真槍的與日本人廝殺黃中將不怯。從理智上說程家驥的說的那些話他也認同。
但黃持畢竟是受過中國傳統儒學教育的人,對程家驥用這種種對付畜性的法子來慘殺對手,內心始終有點不大能接受。
“有傷天和?我華夏上千年善待倭人,文字、服飾、製度、禮儀莫不
傾囊相授。倭人何以還我。是旅順城中的幾萬屍體!是鬆花江底綁上大石沉下去的一具具白骨!是南京城中幾十萬冤魂!我今設這些“機關”殺倭,不過還倭之待我於萬一罷了,天若遣之,天不為天,我又何須對天還有敬畏之心!”程家驥的這些話如睛天霹靂,愣是把比他大十歲的黃中將給震住了。
“浩然你說的這些也不無道理。也罷!日人欺我太甚,也管不了傷不傷天和了!這修築工事的事你就全權代勞!有什麽幹係我來擔,怎麽說我也是警備司令。”黃中將先是看了看表,然後對程家驥說道:“你邀請了南昌各界有影響力的人物參加的宴會在那裏開,也差不了,咱們去吧!”接著就不待程家驥再開口就把他拉上了車。
下午六半點,警備司令部大禮堂。
此時程家驥代黃中將請的客人們,已把這個在平時可以容納警備司令部的所有軍官帶上舞伴開舞會的寬敞所在,塞得滿滿當當的。
今天晚上,警備司令部請的客人多達千人以上,光是酒席就擺了近二百桌。且這些客人們的品流異常龐雜,有南昌城裏數得著的紳士、執某一行業龍頭的大商家、在某一行當算得上出色的角色、失意後做寓公的政客、城裏所有幫派的頭。這回霸王請客,程家驥秉承黃中將的意誌,把南昌裏所有排上號的人物來了個一網打盡,就連扒手的老大、乞丐的頭目也沒拉下。
當然了,程家驥對不同的人,請客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有被下帖子客客氣氣請來,也是局子裏的警察上門發通知要脅來的,還有些特殊人物幹脆就是讓士兵們從“府上”硬是押來的,後者多半是城裏的那些撈偏門的老大。
形形色色的人一多,程家驥又沒那個功夫去給他們妥善的安排座次。發生些“趣事”,也就在所難免了,比如某位德高望重道貌岸然的老先生被坐在身邊妓院老板認出是十幾年前幫她**的恩客,而顏麵掃地的;又比如某位一身銅臭富商大賈發現自己與上次綁自己兒子的票的綁匪頭子坐在一張桌子上,被嚇得尿褲子的。
總而言之,現場的氣氛很混亂,若不是警備司令部調了整整一個營士兵充當宴會的“保護者”,那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情了。
“南昌警備司令部黃司令到!”
隨著口門的士兵的一聲長喝。黃中將和程家驥等主人家總算是姍姍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