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火籠城(四)
南昌,牛行車站。
自打有牛行車站以來,這裏已遭受了許多次戰火摧殘。在十幾年來的每一場爭奪南昌城控製的戰事中,牛行車站都以其便利的交通、優越的地理位置,成為攻方誌在必得,守方全力確保的兵家必爭之地。
這次南昌保衛戰也不例外。隻是攻方從從前國內某勢力,變成了跨海而來的東洋鬼子罷了。
向中原在日軍大舉突入南昌城中後,出於保存有生力量,以堅持到天黑的想法,把許多零星據點上的防守兵力,都向贛江邊上轉進了。唯獨牛行車站的守軍,還保持二個戰力較完整的營。這裏的指揮官更是由身為第一梯隊參謀長、獨立九十七旅副旅長的楊真親自擔當。由此可見牛行車站在向中原心目中的位置。
日方也看到了牛行車站的重要性。下午二點,鬆浦淳六郎中將親自簽發了,限一四七聯隊在三個小時內攻下牛行車站命令。以整整一個聯隊的兵力,來攻打區區一個點,這在一零六師團那並不光彩的戰史上還是第一次。而楊真從率軍進駐牛行車站起,上峰們給的反反複複的命令就是人死絕了,也要堅守到天黑。
因為攻守雙方接到的都是死命令,牛行車站爭奪戰一開始就進行得異常的殘酷。
立功心切的小穀雄一中佐,一上來就展開了二個大隊的兵力向牛行車站與中國軍隊其它陣地的結合部發起了攻擊。小穀中佐的這種打法,明眼人一看即知,他這是要要把車站守軍孤立起來,再一鼓而下。
在士兵組成上,以那些在川中打了至少七八年仗的老兵為主的牛行車站守軍,也毫不示弱的與日軍抵死相博,所有被日軍占領的陣地,都無一例外的是在守軍全部陣亡後,才落到日本人手中的。
戰鬥之初,攻擊牛行車站的日軍,被中國軍隊這種每每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的英勇行為,及已方的巨大所傷亡震懾,其攻擊勢頭曾一度放緩下來,並向上師團部要求援兵。鬆浦中將在給了一個大隊的援兵的同時,也命令師團軍法課派人來指導協助一四七聯隊的作戰。一四七聯隊的上下人等,都明白中將派軍法課來指導作戰,這實際就是給一四七聯隊派了督戰隊。在自認為自己的攻擊能力和軍人意誌名列世界前矛的日軍中,上峰派下軍法課的人來督戰,是一件十分罕見的事情,也是一件醜聞。做為當事人的一四七聯隊的所有官兵,立時是把師團長的這一“關心”之舉,視為本聯隊的奇恥大辱。在已徹底失去了理智的軍官們的逼迫和帶動下,日軍攻擊動作又凶狠而迅猛了起來。
被逼緊了的,日軍發了瘋似的一窩一窩的采用密集隊型跟在戰車的後麵,向牛行車站的外圍陣地發起了凶猛的攻擊。就連中國軍隊陣地前的那些埋得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地雷,也隻能將衝鋒的日軍炸著屍橫遍野,卻無法讓日本人停下衝鋒的腳步。
打到酣處,交戰雙方的官兵都殺紅了眼,抱著炸藥包、捆著成捆的手榴彈向敵方的衝鋒人群或是工事衝去的自殺式衝擊,也在戰場上屢屢出現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戰至下午五時,日軍的攻擊部隊已撥掉牛行車衝外圍的所有據點,從三個方向向牛行車站內中國守軍的核心陣地壓來。
楊真一麵收攏殘餘部隊,調整防禦部署,做好誓與日軍血戰到底的準備;一麵也向第一梯隊指揮部打去牛行車站打響以來的第一個求援電話。接到楊真親自打來的電話,向中原一時無語。他太了解楊真這個十多歲就從軍打仗的小家夥了,不到山窮水盡,這個人跟他一樣是萬萬不會叫苦的。可眼下,各個地方都在激戰中,有些地方甚至已是巷戰了。他原來掌握在手上的那點預備隊也全用上去了,這會子他那裏還有兵去增援牛行車站。
“半個小內,我給你派援兵去。”猶豫了一下後,向中原還是決定無論如何還是要擠點兵出來給楊真,最少對守軍的士氣起一個振奮的作用。畢竟牛站的位置太重要了,要是丟了牛行車站,日軍能在中國軍隊的防線上打開一個大口子一路向江邊殺去,此處是萬萬丟不得的。
軍情似火,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什麽。楊真更是一放下電話就回身抄起一支他從德國帶回來的M34上最前沿了。那守廂,放下了電話,向中原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適才在自己和楊真這一問一答的不到二十個字的對話,隻怕就是有著近十年交情的兩人間的生死決別了。
“目標,前方四百米處日軍九四式戰車,炮口抬起八十五度,預備放。”應聲而去一枚三七戰防炮的炮彈,準確的打中了那輛正掩護日軍步兵向站台逼近向的九四式戰車的側裝甲上。被彈頭溫度不下於三千度熾熱的三七戰防的炮彈,在這麽近距離,打在較為薄弱的側裝甲上那輛九四式戰車,瞬間就給打得浠巴爛。隨後,日軍戰車的裏彈藥也被引爆,把本想沾沾戰車的光的十幾個鬼子也送上了西天。在周圍的中國官兵們的歡呼聲中,親自操炮的楊真也笑了笑。他年紀本就不大,又天生一張娃娃臉,在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和滿臉的硝煙,則更讓這德國慕尼黑軍事學院炮科畢業的,二十出頭的副旅長活象一個童心未泯的頑童。也隻有象楊真這樣,從少年時代起就在死人堆裏打滾的人,才會在當前這種局麵下還能保持這樣平和的心態。
是生存還是死去,這道常人一生中未必有一次機會麵對的選擇題,楊真在他二十多歲的人生中已做過無數次了。此刻麵臨迎麵而來的死亡威脅,楊真的心裏當真坦然的很。自十二歲從軍以來,他就在等著戰死的這天。既然,當年為楊大帥打劉大帥、田大帥時,自己都沒有裝過熊怕過死。那麽,今天在抗擊侵我家國、殺我民眾、辱我姐妹的東洋野獸的戰場上去死,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僅僅擊毀一兩輛日軍戰車,當然是擋不住蜂擁而來的日本人的。在楊真親手擊毀了日軍戰車後不久,日軍就占領了中國軍隊一直堅守的牛行車站的南麵的幾條街道。至此牛行車站守軍已陷入四麵被圍的絕境當中。還好,不幸中的大幸,向中原派出的援軍非常及時的在日軍徹底包圍牛行車站前的最後一刻衝了進來。這支由向中原的衛士、獨立九十七旅旅部的勤雜兵和少數旅部的參謀人員組成的百多人的隊伍的到來,極大的鼓舞了牛行孤軍的士氣。下午五時四十分,日軍發動了對牛行車站的總攻擊,二千多日軍從四麵八方嚎叫著向赴牛行車戰核心陣地撲來。而此時麵對日軍的中國守軍,僅為三百二十一人,這三百人當中還有不少輕重傷員。略有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此戰這已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剩下的問題就是楊真所部能拖上多少鬼子一起上路了。
憑心而論,楊真對於由車站候車室、辦公樓、站台構成的核心地上的火力網,都是做了精心布署的。為了守住牛行車站這個要點,向中原也盡可能調來了重武器,使得楊真手上,光是三七戰防炮這種中國軍隊用於對付戰車的王牌武器,就有三門之多。而楊部駐守車站內部一個連也全部裝上了火力很猛的M18衝鋒槍,毫不誇張的這支部隊是楊真指揮過的裝備最精良的軍隊。而兄弟們打得也很好,幾乎槍槍都是彈無虛發,(鬼子一堆堆的衝到麵前不足三十米,想打空槍也難。)單是站台的台階上那一層層的鬼子屍體就足以說明了這一點。但鬼子的人太多,火力太猛,還在短短二十分鍾內用人堆上了站台。“轟”負責守衛站台的一個連長在最後時刻拉響的手榴彈,宣告了日軍已占領了站台,中國軍隊的核心陣地的三個支柱又倒下了一根。
站台失守後,日軍又接著攻下了候車大廳,現在就隻剩下辦公樓還在中國軍隊的手中了。日軍隨即集中所有的力量,惡狼般的朝辦公大樓這處中國軍隊在牛行車站最後的據點圍攏了過來。
楊真並沒有象往常那樣衝到第一線去與日軍肉博,盡管他很想親手再宰上幾頭日本豬,可他還是沒有這樣做。
那麽,在此最後的時刻,楊真在幹什麽了!
當日軍已湧入有三層樓的車站辦公大樓時,這位守衛牛行車站的中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正一支接一支抽著用老友從四川寄來的煙絲卷成的煙卷。身為拿著上百塊大洋一個月的薪水的校級軍官,楊真自是不會買不起成包成條香煙。他隻所以有這個窮鬼嗜好,全是當年在川中當小兵時養成的。不過,今天楊真不斷的吸煙的原因,除了想在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時,再好好的過一回煙癮之外,也是為了能隨時能點燃放在他手邊的導火索。
在楊真所在的位於整幢大樓的支撐點上這個小地下室裏,整齊的擺放一包包的黃色炸藥,數量足有二三百公斤。這種炸藥的效能,雖遠不如當時還是稀罕物的梯恩梯有威力,但要是用幾百公斤在這個關鍵的位置上爆炸,也足以把整幢大樓炸塌了。
楊真在等待,最佳時刻的來臨。
終於,他頭上的減殺聲漸漸的微弱了下來。在一片煙霧的圍繞中,楊真邊貪婪的嗅著煙草散發出的香氣,邊點燃了早就抓在手上的導火索。導火索很短,幾秒鍾後,隨著一聲震動全城的巨大爆炸聲。牛行火車站的所有還活著的保衛者們,與衝進了車站辦公大樓的幾百名日軍現歸於盡了。楊真並不知道,自己一手策劃的這場大爆炸,除了炸死、砸死了包括日軍一四七聯隊聯隊長小穀雄一中佐在內的幾百鬼子兵外,還間接促使了鬆浦中將在黃昏時分下達了全線停止攻擊的命令。
鬆浦淳六郎之所以會下達,這個日後被倍加非議的全線暫停攻擊的命令。中將下達這個命令,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在僅僅兩天的作戰中,一零六師團已付出了四千人以上的傷亡不說,更為嚴重的是,日軍已投入戰鬥各部經過整整一天的血戰後,大都是建製殘破疲憊不堪了。而日軍的對手中國軍隊則有著主場作戰之利,天一黑,南昌無疑將是中國人的天下。最關鍵的是鬆浦中將錯誤的認為,“中正”橋一斷中國軍隊僅靠夜間偷渡(此時日軍的小型炮艇在贛江上巡邏了。)是過來多少部隊的,對明天日軍在白天旨在拿下南昌城贛江北岸部分的軍事行動,形不成大的威脅。
日軍全麵停步,讓正因楊真之死而痛心疾首的向中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日軍再打下去,雖未必能封住南岸部隊上岸的所有途徑,局麵進一步的惡化那是不可免的。日軍遇到的麻煩,其實遠不止遭到了中國軍隊在戰場上英勇抗擊,鬆浦中將黃昏前就接到了日軍為數眾多的傷員,出現了奇怪並發症狀的正式報告。這些鬼子傷員,在受傷後一直昏迷不醒。這種反常情況,在讓軍醫束手無策,傷員性命垂危的同時,也影響了日軍各部的軍心。不知從那傳來的消息,日軍官兵們在私下裏紛紛傳說,這是中國軍隊使用了傳染力極強的化學武器的緣故。已方的軍心浮動,也是鬆浦中將下令暫停進攻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麽說,這一個血與火為主題的白天是過去了,那即來臨的黑夜,又將帶給已是滿目瘡痍的南昌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