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霧都緣(六)

在程家驥與黃中將進行了一場“病房”密謀後的一周內,“綿陽事變”如期發生了。和以往那些亂七八糟手忙腳亂的火並比起來,“綿陽事變”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場有預謀、有步驟的幹淨俐落的“解決”行第三十九章霧都緣(六)動。

綿陽事變的誘因是依計行事的黃中將,以一軍之長的身份悍然宣布將對新一百二十師一直存在了軍紀渙散問題大力整頓,這道命令一發,立刻在本就對“中央”戒心很重的新一百二十師內部,造成了極強烈的反響。

自以為吃定了老實人黃中將的劉龍,果然如程家驥等人所預料的那樣,軟磨硬抗就是不服從命令。同時劉龍還讓其部下在綿陽城郊頻頻鬧事,企圖讓黃中將知難而退不再來幹涉他所部官兵的“美好生活”。這種動不動就以“自由行動”、“官兵無法管束”、“集體請辭”這些老得掉牙的借口,對上司相威脅的招術。在前些年可是丘八軍頭們的必殺利器,每鬧一回必要大把金銀財寶進帳不說,運氣好的還能升官。

劉龍滿心以為,時下是抗戰時期,又是在川中要地,黃中將一個小小的軍長不敢弄出什麽大事體來。隻要自己的部下在綿陽附近搶上幾天,生怕把事情弄大的黃中將就得乖乖向自己低頭。正是為了在將來講和時,給彼此留一個台階,劉龍本人才一直大大咧咧的呆在師部,要不然他早就去親自接收“戰利品”去了。劉龍也是在軍中沉浮過幾十年的人物的,場麵上的一些忌諱他還要守的。表麵上劉龍對軍部的命令是來一封複一封,就連電報裏的言辭比之從前也恭謹的許多,一口一個培公的叫著。但實際上新一百二十師的部隊卻是越鬧越凶了,甚至有個別團長揚言要把部隊拉到山上去當山大王。

劉龍這一招陽奉陰違的妙處,說穿了就是耍無賴,也是在賭,賭黃中將是這個前途無量的“天子門生”,不敢也不願和他這個已無多少未來可言的過氣小軍閥拚個兩敗俱傷。說實話,劉龍這一手雖沒有什麽技術含量,可要應付起來,也相當不易。若是黃中將沒有得到程家驥的鼎力相助,以黃中將本人那略顯軟弱的性格,多半要打退堂鼓的。

劉龍也是自認為拿死了黃中將的脈,才敢這般放肆。可有了程家驥、錢紳攪和在裏麵,事情就完全不是一碼事了。

劉龍坐鎮師部也沒閑著,他一麵源源不斷的把部下們撈到外快後,上供給他這個師長的大筆大筆的孝敬打成包裹準備捎回貴陽,一麵蹺起腳來,自以為得計的等著黃中將受不住上擠下壓,來向自己服軟。孰不知,他的種種所做所為早就在別人的算計當中了。新一百二十師大舉鬧事的第三天,黃中將就發布了對新一百二十師進行強製整頓的命令。說是強製整頓,可做起來就全不那麽回事了。新七十二師和新一百師整整兩個師的部隊傾巢而出,在一夜之間就完全了對劉龍所部四個團的分割包圍。新一百師的動作尤為積極,錢紳把劉天龍的騎兵團和才搭起架子的劉以誠的快速縱隊,這兩樣看家寶貝都拉了出來。劉龍手下的那些在偏僻夜郎之國土生土長的黔中子弟,那裏見過成群成片的騎兵和龐然大物似的坦克,兩軍一照麵就被嚇住的還真有不少。在兩個師的通力合作下,原本就沒什麽戰鬥力的劉龍所部在六個小時內,被全部繳械。在整個繳械過程中,也有一小撮劉龍死黨和這些日子犯事太多自知不免的兵痞進行了“可歌可泣”的反抗,這些人下場是不言而喻的。

天亮後,隨著綿陽城外的槍聲漸漸稀落下來,號稱軍中老將的劉龍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是大勢已去了。生怕會被自己得罪得狠了的黃中將,順手幹掉的劉龍,在心腹的護衛下的保護下,化裝成商人向貴州溜去。因走得匆忙,倒也沒帶走多少財物,堆在新一百二十師大筆搶劫所得,白白肥了別人。

劉龍的“擅離職守”,正是黃中將等人所願意看到的,說到大天去,劉龍畢竟是國府正式下了委任狀的中將師長,又與黔南的幾家地方實力派多有勾連,打死了他也是個麻煩。他自己識相的出走,大家都好下台些。

劉龍一離開綿陽,黃中將就迫不及待的向重慶發報,電文中稱新一百二十師嘩變,師長劉龍已失蹤,為了防止已失去控製的該部,靡爛地方,現已將該師官兵集中整頓雲雲。

綿陽事變前後那幾天,程家驥正忙著在病**查書,給他自己才出生的第一個兒子取名字了。至於綿陽那邊的事情,說真的程家驥還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開玩笑!兩個在與日本鬼子的連番惡戰中曆練出來的主力師,在突起發難的情況下,要是還對付不了一個才由保安團升上來的,以新兵為主,大部分人都沒上過戰場的“垃圾”師,那豈不是說貴州鄉下的土匪的戰鬥比日本鬼子的戰鬥力還強!真要是這樣,相信小鬼子是死也不敢來打中國的。

兒子的名字,可是個大事,程家驥是用很科學很慎重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問題的,光是算命先生就找了八個。什麽事情一較真,時間就長,直到半個月後,洛陽那邊又來電報催了,程家驥猶在舉棋不定拿不定主意。最後,被洛陽一封接一封的電報催促得有些煩了的程家驥,隻得推說大名還是要由長輩來取才顯鄭重,至於小名嗎?就先按少君給取的飛兒先叫著吧,這才勉強把這個事情給應付過去。

其後一個月裏,程家驥的身體康複得很快,說起來程家驥之所以能恢複得如此順利,這其間既有喜得麟兒對程家驥的激勵,也少不了於三姑天天“坐陪”的功勞。

六月底的山城,雖說還遠沒有到一年最是悶熱的時節,可也已是驕陽似火,不是大傷方愈,身子骨還虛弱得很的程家驥,所能輕易消受得的來。從國府路的住處到軍委會的辦公大樓一段並不長的路途下來,即使是在車裏,程家驥也早已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了。

‘自己出院才不過幾天,“老頭子”就急著召見。難道是那裏出了岔子。’程家驥此時已顧不得這些許寒暑了,他現下最關心的是最高當局這麽十萬火急的,把自己這個尚未完康複的傷號從家裏叫出來,到底是為了那般。

“浩然,你先看一下這個。”與往常一樣,這次接見深得最高當局信任的陳上將也在場。

“美國廢除了《美日通商航海條約》。”程家驥才把陳上將遞過來的這份海外急件看了一個開頭,立即大驚失色的跳了起來。

對於程家驥這種有失禮儀的唐突行徑,很看重表麵功夫的最高當局的麵上,一反常態的竟沒有絲毫不悅之色。他不但沒有沒有不悅,在心裏又暗暗把對程家驥本已不低的評價,又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軍內能征善戰的將軍不少,可能從美國廢除了《美日通商航海條約》這一舉措上,如此快的想美國這個舉措與我國抗戰的厲害的關係的軍人那就是鳳毛麟角了。看來找程浩然來還真是還是找對人了。’最高當局想到這,微笑著給舉薦程家驥參與此時的陳上將打了一個帶有誇獎的意味的眼色。

其實程家驥之所以會如此吃驚的原因,很簡單。這個時空中美國廢除《美日通商航海條約》的時間,整整比曆史上提前了一個月。這還是程家驥自來到這個時空以來,第一次發現世界曆史進程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帶給程家驥的第一種感覺就是不安、強烈的不安!若是說在今天之前,程家驥隻需為這個時空的中國抗戰在八年內,能不能如期取得勝利而擔心的話。那今天之後,程家驥所擔心的範圍就要把全世界的反法西期戰爭也包起來了,畢竟中國抗戰與世界的反法西期戰爭之間關係是想割都割不斷的。程家驥並不認為自己擔心是多餘的,這個時空正在發生的這一切,比之他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上所查到曆史,已有了許多的不同,而且看這個趨勢,這種差異還在不斷的擴大當中。雖說美國提前廢除《美日通商航海條約》對中國來說無疑是一件可喜之事,可這個變數一起,後麵的種種變數就會紛至遝來,終究會帶來些什麽,程家驥心裏是越來越沒底了。

“國際形勢一天比一天有利於我國,而不利於窮兵黷武的日方,加之半年來日軍攻擊我多處要地皆受挫,兵鋒已大不如前,因此國際上對日軍的戰力和日本的國力能不能戰勝中國,也日益懷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我國抗戰的外部環境在近期內將有個較大的改觀。我軍更應該做好應變之充分準備。”陳上將在最高當局的示意下,很有耐心的向程家驥詳細介紹起天下大勢來。

程家驥聽到這,對於最高當局和陳上將今天急著召自己進見的來由,已是恍然大悟,這是要進行曆史有名的那場徒勞無功的三九年冬季大反攻了。想來是自己有幸被日本人用子彈授予的那個戰略家的頭銜和之前在南昌會戰中料敵先機出色表現,讓最高當局這才想起來有必要找自己來谘詢一下。

程家驥不明白還好,一明白過來後心情就更是不堪,適才他還隻是擔心,眼下卻是十成十的焦慮了。

曆史上發生在一九三九冬的這次大反攻,動用了七十個精銳師勞師動眾的打了三個月,卻未能收複一寸國土,還把中國軍隊在武漢戰役傷亡慘重後,好不得以恢複元氣又給打沒了。這一役,對國軍傷害最大的還不在於敗兵而回,而是受到此役的影響,國軍就再沒有勇氣對日軍發起過大規模的反擊作戰,相對於損兵折將來說,完全喪失在戰略進攻上的信心才是此役國軍受到的最大的損失。

此戰雖也殲敵上萬(日方承認八千。)可從戰略意圖上來說確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得不償失的敗筆。程家驥有心想阻止這場白白消耗了軍力的敗仗,卻是無力,你又讓他如何不憂心如焚。

程家驥一邊苦思要如何才能盡量的忙改變此戰的結局,一邊在心裏不由自住的埋怨著。‘前些時候還嚷著死守這裏保衛那裏,怎麽一轉眼就要高歌猛進大反攻了,軍委會那些人到底在搞什麽。’

程家驥這段時間在養傷期間,與外界特別高層的接觸少了許多。對大反攻這個眼下重慶軍政兩界的時髦字眼,不免有些大驚小怪了。

近一個時期,隨著中日兩軍轉入對峙態勢,重慶主張要大舉反攻的高級將領大有人在,南昌保衛戰的勝利從客觀上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這種隱藏在持久戰論點下的速勝論的迅猛抬頭,究其原因根子還在上麵。

早在南昌戰役剛剛結束的三四月間,軍委會就有意策劃一次大的反擊作戰,作戰目標為奪回武漢附近一些戰略要地,以造成兵逼三鎮之勢。結果正在準備期間就被日軍覺察,第二軍以兩個師團強大兵力,出擊大別山北部與此就大有幹係。若不是日軍主動出擊打亂這個計劃反攻之舉早在五月間就全麵鋪開了。

“浩然,今天叫你,就是讓你談談你個人對如在今年秋未冬初發動全線反擊的作戰有什麽看法和好的建議。”果然陳上將的下一句便是給程家驥的發言暗暗定了調子。陳上將這一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大的原則已定,反攻勢在必行,隻是讓來你提提不同的作戰方案,以供最高當局選擇的,掃興的話別說。

“這次大反攻,是我國自“七七”事變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的對反擊作戰,茲事體大,又事關國際觀瞻,不戰則已,戰則務求必勝。”事到如今,程家驥心裏明白的很,自己要是不說出個道道來,今天是休想過關的。再說萬一要是能通過自己的情況分析,能影響到最高當局和陳上將,從而使得這次反攻的結局,會有那怕是一絲改觀,這是一件利國利的大功德,遂決定不再藏拙,把自己所想的都說出來就是。至於能不能采納自己的建言,那就是上位者的事情了。他即存了這等心思,在措詞上不免就有些投其所好了。

果不其然,當聽到程家驥一上來就重點提出的此役是國際觀瞻所係隻能勝不能敗這個觀點時,最高當局的臉色立時好看了許多。原因無他,隻因程家驥的這個國際觀瞻所係的說法,很對這位對國際寄望很深的最高當局脾胃。

“南昌會戰後,日軍的整體攻擊能力,雖已降中日開戰以來的最低點,但單以兵力而論,單純用於防守,還是不容小覷的。要是全麵攻擊的話,我方幾十個師擺得天南地北的,難免會因指揮係統不能暢,導致步調不一致,而出現前方部隊逐漸使用兵力,而非集中全力攻擊,後麵的部隊跟進不及時,形不成壓倒性優勢等等弊端。如此一來,勢必影響到全麵反擊的效果。最可慮的還是日軍要是先以小部隊堅守有堅固工事的外圍要點拖住我軍主力,然後再集中兵力殲擊我某一路,則全麵反攻的前景殊不樂觀。”若以國軍的實際情況就事論事而言,程家驥的話已是很客氣了。事實上在這種在攻擊日軍時狼上狗不上的軍中時弊由來已久,就是抗戰勝利後也未曾有絲毫改觀,且還愈演愈烈。

可程家驥這一席已是大大粉飾過了的話,還是讓最高當局的嘴角邊立時浮起一絲陰鬱。

那邊廂,舉薦程家驥參與此等重大軍機的陳上將更不用說,正使勁的拿眼睛瞪著程家驥了,要不是最高當局在場,他不敢托大,隻怕早訓斥起程家驥來了。

“綜上所述,我建議集中將原定的全線大反攻分為若班幹個反擊戰役逐次進行,這樣可以保證在相對小的戰區內,參戰各部也容易協調,隻要銜接的適當,反攻的效果也能得保證。而且還能以此來抵消,習慣於大兵團作戰,作戰規模越大,其綜合戰力越強的日軍在這方麵的優勢。在我預想中我軍最好是以兩到三個軍機動兵力為作戰單位,輪番向日軍兵力薄弱而又有戰略價值的地區進行攻擊。這樣一來既讓日方主力部隊疲於奔命,以便於讓我軍能捕捉更好的戰機,還可以給國際上我軍的反擊此起彼伏,完全是在壓著日本人打的印象。”程家驥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就直接來了“泣血上陳”,趁還沒人製止自己,痛痛快快的把想說了話說了個一幹二淨。

而兩位級別高得嚇人的聽眾反應了?

當程家驥說到把全麵反攻分成若幹個反擊戰役來逐進行時,最高當局已是露出的略有所思的神情。程家驥一路說來,最高當局的臉色也跟著在一步一步的陰轉睛,當程家驥最後說到“給國際上以我軍的反擊此彼伏,完全是在壓著日本人打印象“時。最高當局的眼中已微微有了幾分欣賞之意。

“啪、啪。”最先捧程家驥場的是早把“聖心”揣摸到家了的陳上將。接著最高當局也象征性的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