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直掛雲帆濟滄海(七)
月十五日上午九時後,都昌城的戰事激烈程度依舊,戰場上形勢變化卻比之前沉悶了許多。日方雖經多方籌措拚湊,使其在都昌城外的兵力增加到了近五千人,在場麵上占據了很大的優勢,可幾經激戰下來,日軍還是始終未能打進程家驥在都昌城內設下的那道絕對防禦圈。這個聽著挺唬人的絕對防禦圈,其實就是把兵力縮成一團,死死的護住港口及其附近地區。日軍並不是看不出程家驥的用意是在想等後續部隊上岸,無奈新一百師已上岸的部隊都是南昌城內打過巷戰的,城市作戰經驗豐富,日軍前麵攻不下,背後又處處有人打黑槍,那裏能衝得過去,既突不破新一百師的防線,自也就談不上封鎖港口了。
“文老二,你這裏是日軍的主攻方向,一定要把鬼子拖住,再有一個多小時,第二梯隊就上來了。”程家驥知道自己這番交待有些多餘,可既然他這個新一百師最高長官上陣地來視察來了,就衝著人家日本人賣力的住咱們中國的土地上砸下了那麽的鋼鐵,他也得說幾句不是。
“老大放心,南昌城那種場麵都過來,這點小陣仗不成問題。”就是刀架在脖子文頌遠也是這個大大咧咧的樣子,更不用說這會兒看上去鬼子衝得凶,實際上對新一百師的陣地的威脅並不大,起碼沒有表麵上看來那麽大。
“那我先回去了。”程家驥也沒把麵前這幾千鬼子看成什麽大問題。此刻他比剛上岸時心裏有底得多了。這裏麵真要說起來,還多虧那個出了個“燒烤大和豬”的主意的秦冬生,那一把火下來至少讓新一百師少傷亡二千人以上,手上多了這兩千人,對付起鬼子來雖不敢稱綽綽有餘,確也是寬鬆多了。更不用說程家驥上前線來之前,已收到第二梯隊船過了湖中心地帶的好消息了。
“維禮兄,有德安、吳城和第三戰區方麵的消息嗎。”回到師前指,程家驥的屁股還沒有坐穩,就問起當前大的戰局形勢有什麽變化來。相對於自己眼皮底下的這幾千鬼子,此時程家驥更關心還是整個長江中遊南岸這場規模龐大的戰事。畢竟,雖然起初局部能影響全局的走勢,可最終還是全局決定局部的命運。這就是戰爭的規律。
“師座,吳城方麵,我新十八軍主力,在由武寧出擊的七十軍的協助下已掃清了日軍大部分外圍陣地,估計後天就能進行總攻。德安方向的日軍並無大股南下的跡象,還在源源不斷的集結兵力。第三戰區的兩個軍已突破日軍在鄱陽縣一帶的防線,預計後天可到都昌。”
眼見形勢一片大好,錢紳腦袋裏的那根弦也沒繃得那麽緊了,語氣中甚至透出了幾分難得一見的輕鬆。
“維禮兄,勞煩你再催催,洪勝他們早到一分鍾,咱們這顆心就能早一分鍾放回肚子裏。”聽錢紳把情況一擺,現在程家驥唯一擔心的,也就是在進港前第二梯隊的船隊出什麽婁子。
這一刻無論是程家驥還是錢紳都確信勝利已離新一百師不遠了。
許多人都相信冥冥中有一支無形而巨大的手掌握這一切,而這支無跡可尋的上帝之手有時是順勢推波助瀾,有時卻逆流而上改變情勢的發展方向,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世事無常吧!
下午五點,都昌。
程家驥還沒有從第二梯隊順利上岸和外圍日軍停止大規模攻擊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卻立馬就被另一條突如其來的壞消息打下了深淵。
“什麽,兩個軍至少四萬人,才被打垮了一個師,就這麽退兵了。”程家驥不敢相信,自己寄以厚望的第三戰區的兩個軍會敗得如此之快,他又接茬問道:“日軍伏擊兵力大約有多少人。”
當得知日軍此役隻投入了不到四千的兵力,采用誘敵深入,再伏擊其前鋒戰術,隻花了不三個小時,就徹底擊潰了中國軍隊充當先頭部隊的一個師,而跟在這一師後麵的中國軍隊的主力,居然是不戰而退時。程家驥整個人象是抽空了似的攤在太師椅上。他太清楚三戰區的部隊來不了,對自己所率的這支孤軍來說,意味著什麽了。此刻他也明白了日軍這什麽一反常態的把全麵攻擊變為小股滲透了,鬼子之所以這樣做,其用意無非是拖住自己的腳步,不讓自己手下的這幾千官兵能順當撤回去。
程家驥知道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冒險,不斷的在冒險。一連串的勝利和他手下這支部隊越來越出色的戰鬥表現,讓他已經快忘記了中國抗戰為什麽要打八年的原因。若不是第三戰區現在表現出來的畏敵如虎和保存實力等等軍閥惡習,說什麽中國的抗戰也不用打得這麽苦,時間拖得如此的長。許是自己的運氣太好的原因吧,這一年多來還真屢屢得手,友軍居然也沒有掉過大的鏈子。好嘛!這會兒風水輪流轉,一掉就掉了一大的。程家驥越想越覺著自己最近太狂妄了,活該的有此一劫。可自己有些一劫沒關係,這幾千將士何辜,要把命丟在這都昌城裏。就算是撤加了南岸,也是損兵折將徒勞無功,那麽官兵的血豈不是白流了。這一切歸結底都因自己輕敵而起,當真是百死莫贖。
當一向順風順水卻突遭打擊的程家驥沉浸在內疚和自責當中時。錢紳可沒有閑著,他對著作戰地圖左比右劃好一陣,方才開口說道:“師座,如不想空手而回,唯今之計隻有全力進攻了。”
錢紳的這句把程家驥驚得一愣一愣的,現在這形勢,撤退都還唯恐不及,那裏還談得上進攻兩字。頂住當麵日子幾天,他倒是還有些信心,可要是以五千多能戰之兵(那些才收編過來的前偽軍程家驥沒有算入已方的攻擊力量當中。),擊破幾乎同等數量的日軍,再向第三戰區的防地來一個幾百裏地的回還,怎麽看都是一條不歸路。現下和富金山撤退時,可是此一時彼一時,這回既沒有了大炮、也沒有了機動性極強的大隊騎兵,單憑這幾千隻裝備了步機槍和迫擊炮的部隊,想要重演當日的一幕無異於白日作夢。
“師座,我們全力攻擊的目標是這。”錢紳一臉冷峻的用手指按著地圖上的一個與都昌相距勘近的地方大聲的說道。
吳城,新十八軍軍部。
“軍座南城城關拿下來了,不過向中原部損失很大,陣亡一個團長不說,有一個營還基本上打光了。”剛從前線督戰回來的邱上校說道。
眼下新十八軍副軍長出征在外,參謀長開缺養病,整個軍部算得上帶兵長官的就隻有他和黃中將兩個人。這些日子軍部的日常事務實際上是由他這個副參謀長管著。他也很是盡心盡職,滿心巴望著能扶正,當個將軍。
“第三戰區的部隊來不了了。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馬上和程副軍長他們聯係,與都昌那邊一同擬出個撤退方案來。”不同於邱上校的滿麵春風,黃中將此時的心情很壞。
而邱上校更是表現得更是不堪,早在聽到黃中將那句第三戰區來不了時,他就已目瞪口呆了。黃中將說的這句話代表著什麽,他這個副參謀自是明了地很的。
“軍座,程副座急電。”黃中將正想開口催促一下邱上校,都昌方麵的電報倒先來了。
黃中將急不可待的抓過這封電報細看起來。
“程浩然就是程浩然,什麽時候膽子都不小!”黃中將這聲讚歎卻是誇錯了人了,這個方案其實是錢紳想出來的。不過錢紳敢提,也要程家驥敢批才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把因幕僚的智慧取得的成績歸功於主官,倒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靠在黃中將身邊,也看完了這封電報的邱上校憂心忡忡的說:“軍座,無重武器攻堅,是否妥當。”
“程浩然說得也有他的道理,全軍勞師動眾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總不能坐等德安方向的日軍主力來解吳城之圍吧!”戰爭年代的軍人,那個骨子裏不有幾分血氣,不有些想建功立業的心勁。任是黃中將平日為處事,再是恬談,把仗打這成程家驥在電報所描述的那種窩囊樣,他也是絕不甘心的。說白了,這種特質是由軍人這個職業的本身屬性決定的,與個人的性格無多大關係。錢紳正是看準這一點,在電報的措辭上很下了些功夫,這才打動了一向沉穩有加的黃中將。
“軍座,還請三思!”邱上校還是認為拿三個多主力團的兵力去冒險,有些過了。
“我是一軍之長!這個方案我批準了,由你去具體布置如何配合新一百師主力的作戰行動。”在必要的時候,黃中將還是有專斷力的。
“是。”主官決心已下,從來很明白自己位置的邱上校隻會選擇執行命令
“去吧!布署得詳細些。”總的來說,黃中將對自己的這個學弟還是相當欣賞的。這個年輕人除了對名利熱衷些、對政治關心得多了些之外,確實是個心思細膩、行動策劃能力很強的好參謀長。
同日黃昏。武漢日軍第十一軍軍部。
有好些日子,這幢大樓裏氣氛沒這麽輕鬆歡快過了。從下午三時許收到二十七師團一部擊潰中國軍隊第三戰區的兩個軍的消息後,十一軍軍軍部的大部分軍官,對這場正在進行的戰事的預計,就都從原來的悲觀派迅速轉化成了樂觀主義者。是啊!昌都的中國軍隊沒有了陸地上的援兵,就再頑強也終究隻能是延長日軍奪回都昌的時間罷了。就是給那位“皇軍”製造太多的麻煩的中國軍隊的新星程家驥再能幹,他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把軍隊撤回到南岸去,他能不能做到這一步都還要看第九師團的士兵和傘兵們答不答應了。總之,打敗程家驥在絕大多數的十一軍軍部的官佐們眼中已是不成問題的問題了。
而吳城之危就更好解決了,德安方麵的部隊不是正在積蓄實力嗎,一旦德安的兵力強大到足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敗中國方麵擺在德安、吳城間的那三個軍時,吳城之圍也就解了。說不定到不可以趁機在野戰中取得更輝煌的勝利了。對吳城在德安的援兵到達之前,萬一要是被中國軍隊攻下了這一節,這些日軍官佐們想都沒想過。在中華大地橫衝直撞的時間一長,若不是最近一連竄的不“順利”,他們甚至會認為吳城的那七千部隊完全能自行擊退“僅僅”兩個軍的中國軍隊。
可有一個人並不是這樣想的。雖說在一群傻瓜中有一個聰明人,那個聰明人通常會處境很危險。可第十一軍司令部裏的這個異類的特殊身份,足以保障了他的安全和思維行動不受其它人幹涉的自由。這個人就是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崗村寧次中將。
“程家驥一定不會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去的,他一定還會做出一些讓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來的。’這隻是一種直覺。雖然崗村中將也看棋下到這個份上程家驥從那裏還能打到翻盤的機會,可他堅信自己的直覺
是正確的。支撐他的這種“偏執”的信念則是程家驥若是如此就容易讓人“將”死,那之前日軍的一係列敗仗,就不好解釋了。
“司令官閣下,吳城方麵的急電,中國軍隊不少於一個團的的兵力已在吳城東麵登陸成功。”聽到這個消息時,崗村的心情複雜極了,很難用語言去把他所有感受解釋得清清楚楚,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能肯定,從聽到吳城方麵遭到從湖麵上來的攻擊那一刻起,自己心中冒出的第一感覺竟然是解脫後的渾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