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近鄉情怯(三)
當程家驥建議的以第五軍為主力向淪陷地區主動出擊的方案,還在軍委會與桂林行營、第四戰區間爭論個不休時,自認為已有強攻南寧的把握的日軍第二十一軍司令官安藤利吉中將,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鑼響了桂南會戰的鑼鼓。
十二月四日淩晨三點,載著日軍第五師團、十八師團、近衛旅團、等部共六萬多人的船團,到達防城附近海麵。強行實施登陸的日軍的一個聯隊的先頭部隊,隨即與負責防守灘頭陣地的四十六軍之新十九師發生激戰。日軍的這個聯隊憑仗強大的海空軍的有力掩護,在二個小內擊破了新十九師的阻擊。隨後,第五師團的二十一旅團全部登岸,並完全控製了灘頭陣地。同日,第十六集團軍以四十六軍全部、三十一軍一個師的兵力,向防城灘頭發起猛烈反擊。此次反擊雖殺傷日軍甚多,但卻未能阻止,後續日軍源源而來。兩軍激戰至黃昏時分,十六集團參戰的三個師力戰不支,被迫向退守欽州。已上岸的日軍並沒有象往常那樣趁勝追擊,而是停下腳步,一心一意的掩護起後續部隊的登陸行動起來。
程家驥聞訊後,不勝唏噓。中國的很多事情,都是酎酌來研究去,給生生攪黃的。此次桂南會戰,中方憑著程家驥的“預言”,在戰役的籌劃階段,處處占了上風。尤其是桂林行營不惜血本先後把六個軍集中在桂南的舉動,生生壓得日軍遲遲不敢貿然進犯,形勢對中方不可謂不有利。
若是在那時,再依程家驥所請,以兩個軍的有力部隊東進,足以打亂日軍的陣腳,為此次會戰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可歎這大好戰機、就這麽在高層間的反複研討中白白錯過,以致讓日軍又把戰爭主動權給奪回去。你讓程家驥如何不懊惱有加。懊惱歸懊惱,麵前的事情還是要放在第一位的。自從那天跟行營主任長談過話後,意識到戰事將近的程家驥,便把全副心思放到了整軍備戰上。回到麗澤門外的那個幸福小窩享受二人世界的頻率,也就不得不從一天一次,改成了三天一回了。
十二月六日清晨,興安境內的新一百師駐地。
程家驥正在師部和錢紳、文頌遠等人一起吃早點。早點是桂林米粉。自打程家驥從桂林帶回了兩個專做桂林米粉的師傅後,新一百師師部的官佐們,便開始好上了這口。漸漸的,連帶著新一百師的官兵的早點、過午,也多是以米粉為主了。
桂林米粉之所以在新一百師中如此受到青睞,除了上有所好、下必從焉的古今通理外。也與這位食品自身所具有的優勢有莫大的關係。當兵的四海為家,有口熱湯喝就已是燒高香了,因為訓練緊張,就連這個小小要求,也不是能時時保證的。而桂林米粉俗稱冒熱粉,在滾水裏過過,既可食用,不但熱氣騰騰,其味道更是香滑爽口,啃慣了冷饅頭的新一百師官兵們,那裏享過這個福,若不是這東西有不大抗餓的缺點,官兵們直恨不得一日三頓都吃這個才好了。
“維禮兄,軍裏撥下來的那兩個補訓大隊,什麽時候,能看接編入部隊。”程家驥說的這些,就涉及到廣西早些年實行的寓兵於民的政策了。兵役可謂是中國陸軍在這場戰爭中,與日本陸軍差距最大的一環。在全國絕大多數的省份,抓壯丁實際上兵役工作的全部。而唯有廣西兵役工作開展情況要好得多。現下,廣西的每個縣都有幾個由農民組成的,每年在農閑時集訓三個月的補訓大隊。這些補訓大隊隻要補齊武器彈藥,再經過短時間強化訓練,立即就能拉上戰場。這次新十八軍入桂,在征得桂林行營同意後,把興安、全州、靈川幾個縣的六個補訓大隊全部征調入伍。
“老大,我和楚山去看過好幾回了。廣西兵的戰鬥力真他媽的不是蓋的。別看這兩個補訓大隊一千多人,說起來隻能算是半個兵。爬山越嶺、拚刺衝鋒樣樣都在行,比咱們帶出川的那些剿過杆子的兵,要強多了。那幾個大隊長、中隊長的帶兵的功夫也硬實,我看直接轉成營、連長得了。”錢紳還沒說話,文頌遠倒是搶著說了一大通。他一邊說,一邊還不忘嗦幾口米粉,也真虧他能忙得過。
被文頌遠拉出來作證的馬思遠,見程家驥把目光轉向自己,忙開口說道:“文夫說的不錯。那幾個中隊長我問過,全是中原大戰後複員的老兵。雖多年沒上過仗了,在戰鬥意識上有些陳舊,可基本的帶兵底子、實在經驗都還在,原職錄用沒什麽問題。”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把話說到這份上,程家驥要還聽不明白,簡直就白當這個師長了。補訓大隊的情況歸錢紳管,文頌遠和馬思遠這兩個老搭擋把,把那裏的情況,摸得這麽透,還不是打這二個大隊優良兵員的主意!
‘我說了,這兩人一個是一九九團團長、一個是總蹲在二百團的步兵指揮官,今天怎麽就大老遠的巴巴跑來師部蹭頓米粉,原來是伸手要兵來了。’程家驥心裏這樣想,麵上卻沒帶出來,反而插開了話題。他這是存心想要晾一晾,這兩個跑到他麵前來耍心機的家夥。
“維禮兄,你看桂南這仗,接下來會怎麽發展。咱們這個軍是調昆侖關協防了,還是去助守南寧。”程家驥問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真心指望錢紳能給出答案。一來這個題目太大,以錢紳的性子,總是要思量再三,方才會說出他的看法的。二來,目下桂南方向兩軍都在按兵不同,原地加固工事,戰情不明朗,實在是不大好判斷。
孰知,錢紳一張口,就把話說死了。
“兩三天內,關於新十八軍行止,行營就會有命令下來。在我估計應是調咱們去守南寧的多。”注意錢紳說的不是助守,而是守。這一字之差,就意味著新十八將獨立擔任南寧的核心守備任務。
“你們那個別在打轉轉了,你們想要的我允了,那兩個大隊,分別補充到一九九團、二百團。還不去接收部隊去,晚了我就改注意了。”已無心思吊文頌遠二人胃口的程家驥,隻說了兩句話就把兩個“電燈泡”給屁顛屁顛的打發了。
“維禮兄,你有意思是兩三天內,日軍就將占領欽州。”程家驥心裏明鏡似的,隻有當出現這一種情況時,行營主任方才會做出,以南寧守軍外調,從後方抽部隊填防南寧之舉。至於為什麽不動離南寧很近的守昆侖關的兵,程家驥倒是能想通,那是因為昆侖關的位置太重要了,隻有昆侖關不失,日軍就是占了南寧,也隻是得了一座無屏無障的孤城。桂北、桂中的中國軍隊隨時可以南下攻擊南寧。
讓程家驥疑惑的是,欽州方向現已有四個軍十萬以上的兵力,就算是日軍把六萬多人全拉上火線,也應能抵擋一陣子。按常理來說,前線的形勢,還沒有緊張到,要急調桂北的部隊去守南寧的份上吧!
錢紳沒有真接把答案擺在程家驥麵前,隻是示意他若是不信,盡可拭目以待。
隨後,懷著不解和擔憂,程家驥帶著幾個參謀下部隊去了。望著程家驥漸漸遠去的背影。剛才還沉得住氣賣關子的錢紳,倒心潮澎湃了起來。
‘自己這個小長官,在有些時候上,還是不夠成熟啊!安藤利吉敢直直撞在行營以幾個軍結成的鐵板陣上,怎麽會沒有後手。’盡管能大致猜出對方的棋路,錢紳卻並不認為已方有什麽法子能按下對方從桌子底下,伸過來魔爪。甚至不認為,讓日軍拿下欽州會是一件壞事。
在錢紳看來,中日雙方的實力差距,並不是僅僅能用三、五個中國士兵等於一個鬼子來換算的。說白中國一直在用單一陸軍的一體戰,與日本三位一體的現代化作戰方式相抗爭。如此一來,至少在海邊,中方是擋不住有艦炮掩護的日軍。要想取勝,隻有把日軍放到內陸,才有可能。
事實上,錢紳還是小看了程家驥了。上午在視察快速縱隊時,程家驥就想通了錢紳為什麽敢如此肯定,日軍兩三天後,必下欽州。其實程家驥先前沒有想到,大半倒是因為,他沒有把日軍要是使用大量傘兵占領我軍側後,會對我軍士兵造成的強大的心理衝擊,算在自己對勢的估計裏麵。另一半,則是因為他這些日子已來,被重回故鄉,而溝起了鄉愁弄得方寸大亂的緣故了。
程家驥思索了許久,得出的結論竟與錢紳大同小異。即這件幾乎無法防止其發生的事情,要是運用得宜,也未必不能化不利為有利,成為誘敵深入,各個擊破日軍的契機。隻不過,他終沒有錢紳所具有的那種視戰場為棋局,視成千上萬的士兵為隨時可棄的棋子的冷酷,雖明知現在揭盅,或許對整個戰局的發展有害無利,他還是按捺不住,跑了一趟八桂廳。
晚上九時,桂劇院。
程家驥和於三姑正在欣賞桂劇的保留劇目〈打棍出箱〉。這出戲說的是嶽飛父子在風波亭遇難後,嶽家二公子嶽霖被奸臣昏君追殺,躲入民家,藏身於箱中,最後卻喜結良緣的故事。此出戲的精華就在一個“打”字上,當演到衙差搜查箱子那一段時,演員在箱中、箱上,上下翻飛,煞是好看。這會兒,戲正演到這最精彩的一段,台下眾人都在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演員的一舉一動。而程家驥和於三姑雖然在表麵上好象也是沉浸其中,實際上,二人卻是各有各的心事。
讓程家驥心煩意亂的,是今天下午,他從行營主任那裏聽到的一個讓他啼笑皆非的“好”消息。
“主任,現在批準第五軍、六十六軍出動向廣州方向出擊,這不是自己挖自個的牆角嗎?”雖說這個計劃當初是程家驥提出來的,可眼下戰端已開,安騰中將不是白癡,不可能從本已兵力緊張的桂南前線抽兵回援。出擊的目的都沒了,當初程家驥心目中的神來之筆,就成了自我削弱兵力愚行。程家驥是真的想來通,這個時候出擊目的何在,難道真為了要攻打廣州不成?
“重慶方麵以為現在是出擊的大好時機。日軍主力已動,我方可趁形直搗廣州。除了行營出兵兩個軍外,第四戰區也將在出動一個多軍配合。偉大的計劃啊!若是成功一舉收複名城,那震驚中外,自是不在話下。”行營主任顯是對軍委會這個預案,也是一肚子的火,語言間頗有不以為然的意味。
聽到這個反擊方案的目標竟真的是拿下廣州。程家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什麽玩笑!攻下廣州!廣州還有一個多旅團的鬼子,以三個軍中國軍隊的攻擊能力,能不能攻進得城,都兩說,即便是僥幸得手,日軍隨時能以海軍艦炮轟擊廣州,到頭來中國軍隊在廣州城裏還是站不住腳。
當程家驥欲再次質問行營主任時,對方的那一臉苦笑,讓他霎時明白了,這是誰的主意。能讓這位行營主任明知不妥,還屈從其意的,全中國隻有一人而已。
方知此事已成局的程家驥,沒有再糾纏。把話題轉到了日軍很有可能使用傘兵上。結果還不錯,因日軍使用傘兵有先例可尋,行營主任很重視的立即給十六集團軍掛了電話,讓他們注意此事。當然程家驥和行營主任都沒有指望十六集團軍能消滅傘兵,日軍在海麵上的優勢太明顯了,就算是傘兵完不成策應登陸的任務,日軍也能把那些從天而降的強盜給接回去。總之。程家驥這一趟行營之行,收獲固然是有,但煩惱更甚,那種有心無力的失落感,讓他對戰局也有了一種悲觀情緒,在這樣的心情下,你讓他如何能有看戲的閑情逸致。
相比之下,於三姑心情不好的原因,就顯得有些兒女情長了。這幾天來,於三姑都在為程家驥已到嘴邊,最終還是沒說出來的那些話心中忐忑不已。她直覺著自己和程家驥忽遠忽近的,患得患失間心裏硬是不落實。這人啊!就是這麽奇怪!於三姑早先並非感覺不出程家驥心中有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隱密,但那個時候,她倒還忍得住不去觸摸程家驥心中的秘密,可自打程家驥那天有話沒說後,於三姑突然對這個事前所未有的在乎起來。以致於已在不知不覺間影響到了兩人的關係,而一向心思細膩的她竟然還渾然不覺。
“走!到後台看看去!”今天於三姑的憂鬱,別人許是看不出來。可身為人夫的程家驥,就是再心不在焉,也能感覺得到身邊伊人的情緒不大對頭。更不說。他對於於三姑為什麽會出現情況,也早了然於心了。故而程家驥才提議到後台去晃晃,散散心。
這時,戲已散場,觀眾都在退場。
當一身便服的程家驥和於三姑,帶著捧著花牌的屠靖國、馬三寶到後台時,正好看到了一幕“好戲”。
“稅捐局長,怎麽了?難道還能拿槍逼著別人嫁你。四個老婆還不夠?我勸你還是惜福長命的好。”一位臉上的妝都還沒卸完,從聲音上判斷,年紀應該不大的女孩,衝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胖子,毫不客氣的把對方罵了個痛快淋漓。這個女孩的妝台上邊那幾個大大小小的幾個花牌,顯示了她名角的身份。
那胖子也不善茬,看他身後那幾個幫閑的那張牙舞爪的架勢,大有要效法“先賢”,當一回王老虎的意思。這不,旁邊的幾個樂師都被趕開了,這出搶親戲眼看就要開鑼了。
這邊廂,於三姑聽到“四個老婆”,任她心情再壞,也不禁笑著在程家驥耳邊說了句:“看來這位局長大人和你倒是有緣有很!”
被人點了痛腳的程家驥,盡管心下十分惱火,隻得尷尬的一笑。程家驥可不是能忍的主,受了的老婆氣,自然要人出氣才成。程家驥回顧一下四周,幸好,這裏還有一個天然的出氣筒。
“這位局長大人,讓讓,別擋著別人獻花。”接到程家驥的暗示的,程家驥的新任副官馬皮,立刻快步上前去,把那位胖得有些有礙觀瞻的稅捐局長,給撞得在原地直打圈圈。這還是馬皮手下留了情,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他有一千種方法讓對方摔個四腳朝天。
奈何人家不領這個情。胖子在三四個綢衣漢子的扶持下,方一停止了旋轉,就指著馬皮說了賊俗的句:“給我上!”。
戰鬥結束太快,快得讓在場人連過程都看不大清楚。不到一分鍾,那幾個“跑龍套”的打手,就被馬皮和屠靖國一一放翻。在程家驥的示意下,兩人下手狠極了。這些“可憐”的惡人的手腳倒是還在,隻是與平時相比換了一個方位罷了。
胖子這回表現出了較高的素質,竟沒有臨陣脫逃,還在原地。隻是腿有點軟,他這是讓屠靖國、馬皮的凶狠給嚇著了。他可不是沒見過市麵的,打架傷人的事見得多,象下這重的手的,卻是第一會見。
“這位是金飛燕金老板吧,久聞(幾十年後聽說的。)金老板是桂劇四大名旦之首,今日一見您的身手行當,真是名不虛傳。”程家驥身為這一出英雄救美的主角,自然不會有空去理那陪襯。
“賢伉儷,是外省人吧!還是快快離開的好,這位黃局長的靠山可是省上的黃要員,那是他堂叔。”這位桂劇名伶,嘴是刀子嘴,心地卻很好,生怕程家驥這個好心人吃了虧,忙把黃局長的背景給點了出來。
“無妨!他性子橫的很,還真沒吃過什麽虧,吃一吃也好。”於三姑滿不在乎的接口道。
反倒是見義勇為的程家驥有點內疚了。其實他管這個閑事,並不是正義感發作,完全是出氣兼妒忌。出氣還說得通。這妒忌就有點心理陰暗之嫌了。同樣是四個老婆,憑什麽你丫的,就能到處搶親獵豔,我不光被盯得牢實無比,還要發個讓人引為笑柄的鬼聲明。看不順眼,扁!
“兩位是總爺,那就難怪了。”金飛燕什麽人沒見過。三人站得又近,程家驥和於三姑耳邊那因長時間戴軍帽,而造成膚色上的差別,那裏能瞞得過她去。
“那裏那裏!小當兵一個。”程家驥不無得意的在心裏嘀沽道,這年頭,扛槍打仗的社會地位還是蠻高的嗎!
“他啊!可不是什麽好人,和那位局長都一個德性。我可不敢跟人家稱什麽賢伉儷,我不過是個老四而已。”於三姑見不得程家驥得意,一捧打過來,直把程家驥打得大喘氣。
“你們慢慢聊著,我去那邊看看那位局長大人。”被揭了老度的程家驥在已卸了裝的美女麵前,頓有無地自容之感。遂下決心去教導一下那位多妻人士中的敗類。
程家驥以長輩的身份(因往行營跑得勤,他和那位省政府的黃姓大員,這些日子可是稱兄道弟的。)向那位臨桂縣的稅捐局長灌輸一番如何才能做一個有層次、有原則的多妻人士的大道理。使得那位局長認識到了自己錯誤(實際上是認識到了,自己和程家驥在力量上差距。)欣然著受教而去。照程家驥的估計,隻要他不殉國,這位鐵定以為程家驥和自己打的是一個主意的稅捐局長,是不會再有膽子來劇團惹事了的。
此時,留下看家的馬三寶急匆匆的找了來。一見馬三寶那火急火燎的樣子,程家驥的心猛得一沉。
今天我家的網絡中斷,這章是網吧寫的。請大大們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