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五十五聯隊的末日(七)

許是在先前的一係列的戰鬥中,交戰雙方都透支了太多的**和鬥誌的緣故。十三日午後的西線,竟是那麽的平靜。除了象蒼蠅一樣老是嗡嗡叫的日機,偶爾會給中國軍隊找些麻煩外,幾個小時前,還在殊死拚殺的上萬士兵們,都顯得有些懶散。雖然,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隻是一個間隙而已,隨之而來的多半會是更為殘酷的戰鬥,可任是那一方的將士,也抵擋不住鬆馳一下,自己那緊緊地繃著的,都快要斷裂了的神經的**。

在火線上的雙方的低級軍官們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槍聲越來越稀。那些討厭的日軍飛機,也因沒有陸軍的配合,無法取得太大的戰果,而不再進行差不多與徒勞劃等號的轟炸了。終於,整條戰線都進入了一個相對寧靜的半休戰時期。

當這種狀態穩定下來後,幾天內經曆了連場血戰的雙方將士,才從血與火的世界中回過神來,重新又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也為了疏緩在血腥的廝殺中,所受到強烈的刺激。兩軍官兵都自發的,唱起了各自家鄉的俚歌,一時間,柳琴戲(徐州地方戲。)、河南綁子、桂劇、彩調、九州民歌紛紛登場,這些南腔北調,給這不久前,還是不折不扣的血肉屠場的戰地,平添了幾許鄉愁、幾許溫柔。在夕陽下的這一幕,顯得分外的讓人心碎斷腸。

仗沒有馬上再打起來,直到太陽完全落山,雙方的部隊都沒有接到主動攻擊對方的命令。

夜幕降臨的時候,程家驥暗地裏的猛的籲了一口氣,總算又撐過了一天了。

程家驥所部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屢挫日軍,這中間雖也屢有小挫,卻從無大的敗績。在部下的眼中,二十四歲的程家驥他們心目中“就是常勝不敗的代名詞,已有些新一百師的青年軍官把程家驥比做今日的“冠軍侯”了。

程家驥實打實的赫赫戰功當前,即使是官場、軍隊裏,那些對程家驥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紅眼病”患者們,現在都學會了,不要去攻擊他在軍事指揮上的才能了,因為那隻能是自討沒趣。就連驕傲得近於狂妄日本陸軍將領們,對程家驥也是抬得很高,甚至還集體送了他一個很日本的綽號“戰鬼”。麾下官兵的盲目崇拜和無條件信任;同儕的敬佩、妒忌;敵方高層的尊崇;古往今來,隻有那些率大軍馳騁千裏、破敵收國的名將,方才能享有這樣的殊榮。

程家驥自己都想不通,自已一個心理、生理年齡都不過三十上下的人,是怎麽站在了這,注定要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來的。有時,午夜夢回、捫心自問,程家驥隻能把自己的幸運,歸於祖國的不幸。國家積弱已久,日人大舉入寇,中國軍隊又連連喪師失地,國人現在太需要一個戰爭英雄了,而自己不過是適應了這個需要罷了。

當快速縱隊克複合浦縣城、日軍被迫從前線抽兵回援欽州的消息,傳到前進指揮所時,那些血熱得發燙的年輕參謀們,興奮得差點把作戰室的房頂都掀翻了。在因職務關係,知道些程家驥計劃的他們看來,把兵力相對集中、集團戰鬥強悍的日軍,這麽一分成幾個方向扯開、拖住。已方就算因力有不逮,而做不到集中絕對優勢的兵力個個擊破對方的程度。這戰場主動權,總該能牢牢握在手中了吧!這種樂觀情緒,遠不隻是感染了指揮部裏的小參謀們,就是那些前線將領們,也個個磨拳擦掌的要求反攻,更有人提出把所有的預備隊都用上,把小野支隊也圍起來,慢慢盤軟吃掉的宏大計劃。

當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為程家驥的計劃,再一次成功而彈冠相慶、甚至有些得意忘形時,程家驥本人的心情卻隻能用八個字形容,“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程家驥這個人,雖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自知自明他還是有的。眼下他自己一手攪成這個紛亂複雜的局麵,已是超出了,還沒有具備單獨指揮幾萬不同建製的部隊,在多個方向上同時作戰的能力他和他那些同樣缺乏指揮大兵團作戰經驗的部下們,所能控製的極限了。

在程家驥看來,今天上午錢紳所部,差點被日軍全麵擊潰,就是自己這些人還不具備,指揮大軍進行略為複雜的作戰的能力的一個明證。

要知道,錢紳在戰場上指揮協調能力,在以程家驥為首這個小圈子裏可是公認的第一。他都控製不了的場麵,程家驥夾帶裏的其它人就更不行了,

‘文頌遠是員猛將,卻隻可披堅執銳;邢玉生沉穩有餘、衝勁不足,勉強可看門守戶吧!劉以誠或許將來會是個方麵之才,眼下卻隻是顆剛剛發芽的小樹苗;劉天龍是個合格的騎將,可也就是能帶著騎兵打打突襲;……’生怕自已會有眼不識金鑲玉的程家驥,把自己的部下過一遍篩子,愣沒找出個大將之才來。

至於他本人嗎,程家驥早已的給他自己做了一個“戰略上天才(預見能力不是一般的好。),戰役指揮上的中才、戰鬥組織上的庸才,策劃能力強於實施能力的。”的自我評價。

意識自己已是難為繼的程家驥,趁著夜間日軍無意發動大規模攻擊之機,一連向行營發了三封文情並茂的長電,強烈要求將將新十八軍主力調來與自己合兵一處,並呈請由黃中將指揮全局,自已原從旁襄助。

程家驥的這三封電報被電波傳到桂林時,正是行營上下爭說靈山戰情的當口。

雖說當初行營不大待見,靈山方向的戰事。

可現下,又另當別論。人人都看得到,靈山方麵以一個多師的兵力,不但起到了緩解南欽公路上十萬大軍的壓力的作用,還影響整個會戰的發展進程的這個事實。

在最高當局的親自幹預下,有了下台台階的行營主任,被“迫”著手執行,自己曾經反對的重兵出靈山的計劃。

十四日上午,新十八軍主力開始在南寧碼頭次第登船,同時行營發表最新人事命令,黃中將出任靈山前進指揮所主任,程家驥改任副主任。而程家驥的玉林五屬警備司令的職務,竟保留了下來。這其中的意味深長,程家驥也是好半天才品出來的。其實說白了,行營還是擔心黃中將身後的那個統係,會趁機在廣西境內發展,才把玉林五屬警備司令這個頭銜,留給了程家驥這個派係色彩不是那麽濃厚的“爆發戶”。

大戰方起,日本人手腳也不會慢到那裏去。原定要劃歸十一軍指揮的第四師團,在海運前往武漢的路上,就被命令調轉船頭,往欽州灣而來。

出乎安藤中將的意料之外的是,第十一軍司令部在得知第四師師不來武漢之後,為能推掉這個包袱而深感幸慶的崗村中將,居然以個人名義給他發來了一封言辭懇切的感謝電。這封電報讓安藤中將心裏很有些不是滋味,也使得他對自己本就不大看好的第四師團的戰力,愈發悲觀起來了。

可看不上眼歸看不上眼,安藤利吉知道眼下自己已沒有選擇援兵的時間。

會戰的形勢對日軍而言已是越來越來利了。

姑且不論,牛島中將那邊每幾個小時都必來一封已成了慣例求援電報。就是南欽公路上,本已大占上風的已方主力,也因新從江西調過來的兩個軍中國軍隊加入戰場,而陷入了死戰當中。

安藤中將其實對短時間內拿得得下、拿不下南寧城,並不是很在意。他最擔心的還是,正與七個軍的中國軍隊對峙的以第五師團為骨幹的軍主力部隊的安全。而讓他最撓頭的,也是自己的主力被十幾萬已化身為八爪章魚的中國軍隊,纏得太死,以致於連一個旅團的兵力也從南欽公路上抽不下來。

一句話,日方要是再不給前線增加兵力,這場會戰的對日本人來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第四師團再是不濟,總能當地方守備部隊用吧!如此一來。自己就能把分散在各個要點上的部隊集結起來,再輔以第四師團中還能打仗的部隊,形成一個拳頭投入到會戰中去。’抱著這種想法,安藤中將又給大本營發去了催促第四師團盡快到達欽州灣的電報,現在他最怕就是第四師團又來消極怠工那一套。

其實安藤中將有些多慮了,第四師團現已在海麵上飄泊了,再怎麽著,那些大阪兵總不能跳海當逃兵吧!

十月十五日黃昏,新十八軍主力不顧日機瘋狂轟炸,從水陸兩途分兵多路,強行進抵靈山。如此一來,因為距離上占有的巨大優勢,投入靈山方向的中國軍隊的後續部隊,就比第四師團的預定到達時間,早到了整整兩天。這兩天的時間差,無疑會象一根絞索一樣,套在日軍二十一軍全體官兵的脖子上,至於能絞死日軍多少人,那就要看日軍二十一的脖子有多粗、和桂林行營的手勁有多大了。

在得知中國軍隊新十八主力分批到達靈山後,日軍第二十一軍司令官安藤中將一分鍾也沒耽擱的,下達讓小野支隊丟掉輜重,迅速撤回欽州死守的命令。

安藤中將心裏明鏡似的,自己下達的這個命令,等於在實質上宣判五十五聯隊的死刑。

但若是不及時收縮兵力防衛欽州,讓新十八軍真的控製了欽州灣,已深入內陸的二十一軍四五萬主力,就會陷入補給斷絕窘境。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就算是日軍戰力再堅強,也別想再賴在南欽公路上了。繞路退到防城自保,都算是已是最好的結局了。要是形勢再惡化些,也不能排除,讓十幾萬中國軍隊銜尾追擊得全軍大潰,最後被直接趕下海去的可能。沒有人會指責中將什麽,一個打殘了的聯隊和整個軍團的安危,孰輕孰重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事到如今,盡管很不情願,安藤中將也隻能正視現實,現實是隨著新十八軍從靈山方向全軍壓上,桂南會戰已發生了重大的轉折。為了守住欽州灣,安藤中將把這一兩天來,陸續在防城上岸的大本營從台灣、海南島駐軍抽調來堆散部隊統統撥給了坐鎮欽州的牛島中將。與此同時,負責打通南欽公路的第五師團師團長今村均中將,也接到伺機後撤的命令。

十二月十五日,晚間八時。

欽江南岸,五十五聯隊聯隊部。

“突圍在一個小時後開始。諸君,執行吧!”原田中佐主持的這次十八師團的軍史上,被稱為“五十五聯隊的最後晚餐”的作戰會議,參加者足有二十人以上,可在雪白的會議記錄本上,卻隻有原田中佐說的這一句話。其它所有與會都,至始至終,沒有開腔,隻是在一個勁的埋頭抽煙。會場上,不但沒有了往日必要出現的“武運長久”、“天蝗萬歲”的口號聲,甚至於有部份軍官,連起碼的軍人禮儀都無力顧及了,進來時竟有五六個軍官,沒向中佐敬禮。這在等級森嚴的日軍中,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由此可見,屢遭慘敗,又已被上級拋棄的五十五聯隊的軍官們的鬥誌已低落到什麽程度。連向來狂熱的下級軍官們,情緒尚如此低沉,何況士兵乎。

看到這些昔日驕狂得不可一世的的部下們,在末日來臨時那充滿了麻木與絕望的眼神,生性“堅毅”的原田中佐的臉上,也不禁寫滿的沮喪。這一刻,本想還垂死掙紮一下的他,對突圍再無一絲信心了。

原田中佐對形勢的估計還是太樂觀了,事實上程家驥根本沒有想過,給五十五聯隊展開突圍的機會。

十五日晚,八時二十分,超過七千人的中國軍隊,從三個方向,同時向五十五聯隊最後的陣地,發起了聲勢浩大的總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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