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欽州攻防戰 (五)
十八日晚七時,靈山縣城,新十八軍軍部。
“譚副官,去問一下,夥房在煮什麽東西,怪香的。”在沙盤上比劃了半天的黃中將,一抬頭,就被一陣醇厚的香味,勾得頓感饑腸漉漉。
“軍座,我剛才問過了,是副座搞來的東北老山參,在做人參燉老母雞了。”顯然譚參謀的嗅覺,比他的長官要強得多。
“哦!七點了。開飯,開飯!”黃中將看了看四周的參謀們,沒一個不被這香味誘的流口水,情知這個沙盤,是無論如何推不下去了,便下達了大赦令。
軍座這一“開恩”,可把這些小參謀們高興壞了,忙搬桌子搬桌子,去催夥房上菜的,去催夥房上菜,那場景直可用歡天喜地來形容。這也是人之常情,當兵的嗎!整天出生入死、今日不知明日事的,能撈上一頓好菜好飯,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若是還能有幾杯好酒,那可就更不得了,那怕是喝完了好酒,要去當九死一生的敢死隊,軍中都往往會有大把的酒鬼,爭著搶著喝這幾杯送行酒。
說有好酒就有好酒,酒是上好的“萬隆泉燒鍋”,那香濃厚烈的勁,讓軍部裏這些沒見過多少世麵的酒鬼們,饞得醜態百出,要是不黃中將這位堂堂軍座在場,這些人立時就要你一杯我一盅地喝上了。
有酒無菜不成席,今天晚餐的菜,已是不能簡單的用豐盛兩個字,所能形容得來的了。在戰場上來說,這頓晚餐的菜式其奢華程度之高,可算是百年難遇,以至於許多年後,曾在新十八軍軍部當過參謀的老人們,說起這頓豪華的飯局來,都還記憶猶新。
從夥房端上來的,不僅有那道讓眾人垂涎已久的香味四溢的老山參燉老母雞,甚至還有南方人一生,都難得吃上一回的蜂蜜清蒸熊掌。這道菜一上,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的。唯有黃中將皺起了,他那等閑不會輕皺的眉頭。
“浩然,眼下是抗戰時期,我們又身在前線,有點太奢侈了吧!”看到正張羅著讓勤務兵們,把剩下的幾道大魚大肉的菜,盡數端上來的程家驥,黃中將終於忍不住了。
“軍座,這些酒菜除了萬隆泉燒鍋、老山參、熊掌外莫不是平常東西,不值當啥的。”程家驥倒是說的心裏話,他本來自於生活水平比這個時代,要好得多的二十一世紀。自打來到這個時空以後,雖也血裏來,火裏去,可在飲食方麵在大多數時候,倒是比起當年在“未來的家中”時,吃得還要好上幾分,在這上頭,確實沒吃過什麽苦。比起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程家驥的嘴巴自是要刁得多。當然他找這幾樣稀罕物事來,也不全是為了飽飽口腹之欲,而是要借物說事的。
“行了!培民兄你先別急教訓我了。你是學究,我先考你一道題,這萬隆泉燒鍋是哪的酒,有多少年曆史了。”早被黃中將訓疲了的程家驥,見對方那誨人不倦的教書先生秉性又要發作了,忙搶著把話題引向了別處。
“這萬隆泉燒鍋又叫老龍口燒鍋,是奉天的名酒,我當年在華北參加長城抗戰和東北軍並肩作戰時,恰好嚐過,後勁大得嚇人。事後好奇,也曾翻奉天地方誌,查過這酒的來龍去脈。這酒最早是康熙元年,山西人孟子敬所創。”程家驥算是問著了,這天南地北的,除了黃中將這個書呆子,整個新十八軍軍部怕是沒有第二個人,說得上來這萬隆泉燒鍋的出處來曆。
“這酒隻有奉天有,還有這熊掌、老山參,南邊也是難得一見,要是在東北,倒也不算是太珍貴的物事。”黃中將也是聰明人,剛才是程家驥有點氣著了,這會兒回過昧,馬上就感覺到,這些酒菜裏有名堂。
“培民兄,容小弟賣個關子。大夥兒先吃喝,完了事,我再跟你細說說這裏麵的根由,如是小弟的不該,我領罰就是了。”
程家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黃中將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了,隻得從善如流,下令開動了。
這一頓飯,直吃得大夥兒酒足飯飽,方才作罷。美食美酒當前,就連口口聲聲,要提倡節儉的黃中將,也喝得帶了幾分醉意。他老人家尚切如此,其它人更是不用說了,要不是身在前敵,人人不敢過量,都不知道這幾桌人,能有幾個人還能保持頭腦清明了。
晚餐後,軍部的參謀們,都回崗位上值班去了。知趣的邱上校也因心知兩位主官有要事要談,尋個由頭,回避了出去。偌大的沙盤室裏,隻剩下了程家驥和黃中將兩個人。
“浩然,你可以說了吧!”已有些耐不住性子的黃中將,一邊品茗,一邊追問著程家驥葫蘆到底裝得是什麽藥。
“培民兄,這酒、熊掌、正宗的老山參,還有你正在品的東北第一茶莊“老中福”的上好茶葉,都是從日本人的第四師團手裏拿白花花的大洋買來的。怎麽樣,沒一樣不是地道貨色吧!這第四師團做生意的信譽,還真不賴!”程家驥笑吟吟的,拋出了握在手中良久的這枚重磅炸彈。
“鬼子兵做生意雖不常見,倒不是沒有。是個別日軍從東北隨身帶過的吧!”黃中將先是小吃了一驚,隨即又找到自以為能自圓其說說法。
“人家的手麵,可非同一般,大氣得不得了。所有的運輸艦都塞得滿滿當當的。賣出的各種東北特產可謂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現在欽州市麵上,東北貨都快壟斷地市場了,好幾家日本人開的洋行的庫房都快堆不下了。”程家驥就不相信自己這招“連續爆破”,還不能把黃中將炸“傻”了。
黃中將細一品程家驥說的這話裏的意思,立時便滿臉的不可思議,好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這也不能怪黃中將大驚小怪,實在是程家驥說的這個事情,有點太匪夷所思了。日本軍隊集體作生意已是夠駭人聽聞的了。更不用說用軍艦大規模的帶貨物,經過中國差不過全部的海岸線,從東北帶到這欽州來了。好歹當了這麽多年的部隊長的黃中將,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這就意味著至少第四師團的聯隊一級軍官,是大半都參與了這次龐大的商品長途販運活動的。也就是說,從純粹軍人的角度來看,這支軍隊的中低軍官幾乎全爛掉了。
黃中將回過神來後,沒有先開腔問話,隻是注視著程家驥,當得到對方的肯定無誤的眼神後,方才用猶如在夢中的口氣說道:“你準備怎麽對付這個“特別”的第四師團。”
“從第四師團大肆倒賣商品的行為上來看,並結合一些我所掌握的情況,我基本可以肯定,第四師團隻有陷入非生即死的絕境,才有可能會拚命。反之,這個師團的日軍,在打進攻戰的時候,應該不會有多少主動求戰精神。對這支狼心兔膽的日軍“勁旅”,我已想好的一整套招對付他們,要是棋走得順了,非但能讓這個第四師團,對咱們形不成什麽威脅,運氣好的話,說不準還能把十八師團,再繞進來個把聯隊了。”程家驥之所以對第四師團這支“愛好和平的軍隊”如此的有信心,除了他說這些能拿到台麵上的理由外,在二十一世紀時,身為軍史、戰史發燒友的他,從網絡上得到的,對“敗不怕”的第四師團“光榮曆史”的了解,也是支撐他在這個問題上有這樣的自信的底氣之一。當然這些是永遠不能對黃中將說的。
“浩然,這話當真,別看這會我喝了兩杯,這軍中可無戲言啊!”黃中將這幾天來,最擔心的就是這個齊裝滿員、裝備精良的第四師團了。盡管第四師團在中國軍隊中的“口碑”極好,深受廣大官兵的一致“愛戴”。可那畢竟是二萬多鬼子。以新十八軍目前的實力,應付損兵折將建製已殘的十八師團大部,雖占上風,可也一時拾掇不下對方。正當此時,這兩萬多小鬼子,又壓了下來,說他心裏不發虛,那也是騙人。現下,一聽程家驥有方法,對付第四師團這支日軍的生力軍,你叫黃中將如何不欣喜若狂。
“培民兄,你放心。我這幾招散手,可不是吃素的,隻有各方麵配合的好,雖不敢說有十成把握,八九成還是有的。”
程家驥這一在實質上打保票,更讓黃中將對他的計劃愈加好奇起來,硬是要問個究竟。程家驥本意原就是要爭取他這個一軍之長的全力支持的,那裏有不說的道理。於是乎,兩人便你一我語的算計起,才借移防之機,大大賺了一筆的外快的第四師團來。
那天晚上,新十八軍的兩大巨頭,在沙盤室裏關起門來,談了整整一夜。
天亮時,譚副官請兩位長官出來用早點的時候,居然發現一向很講究養氣功夫的黃中將,竟然笑得都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十八日,晚九時,欽州城內十八師團部。安藤中將和牛島中將曾密謀並實施了對那艘神憎鬼厭的“科學考察船”的出賣行動的,那間被裝潢得極具日本平安時代風格小會客室裏。
地方還是一樣的地方,密議的人卻從兩個中將變成了三個中將,多出來的這位,自然就是時任日軍第四師團師團長的山下奉文中將了。
“司令官閣下,對不起了!多謝您今天給下官留了顏麵!”一坐下,山下奉文這位後來的“馬來之虎”,便迫不及待的主動請起罪來。
“山下君,不必這樣。你的難處,我是知道的。第四師團積習已久,你到任不過年餘,今天碼頭上的事情,怪不得你。”其實老於世故安藤中將,對第四師團今天在港口內外所做的一切,無不洞若觀火。他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的寬容。一方麵的確是因為,山下是日本陸軍中公認的一員虎將,不想傷了他的麵子;另一方麵,則是考慮到眼下正是缺兵少將之時。被中國軍隊蠶食得一天三叫喚的小野支隊,還要靠第四師團去解救。這欽、靈戰場上的戰事,也要靠第四師團來支撐。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對第四師團的這種曆史悠久的商人習氣,過於苟責的好;他既存這份心思,安撫山下都唯恐不及了,那裏還會在走私夾帶點物資這種末枝細節上糾纏了。
“我師團既已歸司令官閣下指揮,我和我的部下們全體官兵,定將堅決服從司令官的命令,為“大東亞聖戰”拚死血戰。”山下奉文這句話,倒也不能全算是空話,至少山下本人是會言行一致的。至於第四師團的全體官兵能不能做得到舍生忘死,那就隻有“天照”才知道了。
“山下君,你來看,這是當前作為會戰次要戰場的靈欽戰場上的敵我最新作戰姿勢圖。”已達到預想目的安藤中將,自是不會在山下中將的諾言有多少的含金量上這一點上較真。他立刻把話題轉到正題上。
看著牆壁上的這幅用紅藍標識,標得密密麻麻的軍事地圖,繞是山下奉文中將對欽州附近戰事,定是對“皇”軍不會很有利,這一點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也不禁大吃一驚。這那裏是電報上說的稍有不利,這就是已陷入了不折不扣的困境了嘛!
“山下君,你的看法?”心情較為急切的牛島中將見山下中將隻顧一言不發地,看著地圖發呆,便催促了一句。
“司令官、牛島君,若是以第四師團全軍出擊的話,擊退中國軍隊精銳之師新十八軍還是能辦得到的。可要想救出小野少將所部,恐怕單憑第四師團的力量力有不逮啊!”山下中將說的這是實情,就算日本人自己再不願意承認,目下兵力不足二千的小野支隊,已成了擁兵數萬的新十八軍嘴邊一塊想吃就能吃的肥肉,這是事實。中國軍隊不把其立即吃掉,無非是有兩個考慮,一個是想盤軟再吃,盡量減少傷亡。一個就是想把主要力量用來對付,勢必要全力東進的日軍第四師團。在這情況下,小野支隊已沒有多大的生機可言了。以上這些,安藤和牛島心裏也早就明鏡似的了,隻有出於各種原因不好明說罷了。相比之下,這層紙還是由山下這個“外來戶”捅破比較好些。
“那就拜托山下君了。”安藤利吉中將和牛島貞雄中將交換了一下眼神後,雙雙表了態。至此,可憐的小野支隊的命運,便算是被敵我共同決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