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長歌入東京(三)

.在紅霞落日映照下的欽江西岸橋頭堡。

“滯留在東岸日軍充其量還有一萬四五千人能保有戰鬥力,這其中,一半以上是訓練不完備、裝備也相對簡陋的臨時補充兵員。而我方光此時圍的著這股日軍的就有近七萬人。明晨還將有我部的二個半師趕到,到那時雙方兵力比將達到六比一。明日午時前,從北麵調來的八十四軍也應能投入戰鬥,到那時,我軍就能在火力上全麵占優。且隨著葉團長所部的火速到達,我西岸部隊的兵力成倍增加,日軍想要奪橋,已錯過了最佳時機。隻要守穩浮橋,就無異於封住了東岸日軍的最後一線生機。我個人認為,如果日方沒有師團級的部隊在短時間增援上來,解決這一大砣鬼子隻是需付出代價的大小和花多少時間的問題了。”盡管劉以誠在圍殲日軍的前麵加了一個如無重兵來援的前提,下定論的時候也聲明這僅僅是個人看法。

但包括那位提前到達的桂軍團長在內的,端坐於程家驥病床前的其它幾個將校軍官,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小鬼子這回懸了!

且不說這會增援大隊日軍多半還沒上船,就是在三五天後,真來上個一個師團,想要擊潰那時定已據有完善的防禦體係的十幾萬中國軍隊,從大軍環伺中救出中原規一,也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倒是兵力充足的中方,若處置得宜,卻極有可能把假想中的那個師團日軍援兵也拖入這個大泥潭來,先盤軟,再一口口的吃掉。

“劉縱隊長說的有道理。日軍中原部要是孤軍坐守下去,這個甕中之鱉他中原規一是當定。且其能金蟬脫殼、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也小得可憐。”桂軍地這位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地葉團座。隻有二十六七歲的光景。此人長得是一表人才。比之新二十軍的軍“草”還俊上幾分。舉行間,也頗有幾分文雅之氣,說起話來更是輕聲細語、條理分明。好一派以理服人地儒將風采。他說到看了看周圍人的反應,見大家都在側耳傾聽,感到受到關注的葉團長興致一來,便詳細闡述起他斷定日軍想逃都難的依據來:“東岸日軍目前的處境是三麵被圍、臨江這麵又被我們把住了浮橋。日軍想要過江隻有拋棄重武器,以輕兵泅渡一途可尋。即使借助夜幕的掩護,搶渡的日軍,在分批下水、過江地過程中。勢必要遭到我西岸部隊地截擊和東岸強大炮兵的雙重火力殺傷。如出現這種情況。我敢斷言,欽江水必將被倭人地鮮血染紅。日軍如向南突圍。那定是企圖在日軍海軍炮火地庇護下。登船逃後欽蘇城。健公早防著這一手。行營在南線屯集了三個師地重兵。以已在先前戰鬥中。損兵折將的中原部所剩下地戰力,根本就衝不過去。中原規一如向北、向東。雖有可能從我防守兵力薄弱的地段衝出去。可如此一來,突出的包圍的日軍勢必要繞一條長長曲線回城,極易被我正雲集在欽州城下的大軍纏住、合圍。到時,將被四麵合擊的這股鬼子的處境,將會比現在還要險惡。”

葉團座說的這些話無疑是激勵人心的,這一點從在場的軍官們那一張張表達方式或含蓄、或直白的笑臉上,就能得到證實。

穿著屠靖國好不容易弄來的孝衣,半躺在**的程家驥雖對葉上校表現出了那種紙上談兵式的算無遺策,心下不大以為然,卻又找不出過得硬的理由來反駁對方那周密到近於無懈可擊的分析、預演。可內心裏,程家驥又總是覺著用兵風格硬朗,卻又不乏詭詐的中原規一決不會甘於束手待斃的。

中原這頭籠中困獸,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早上,一定會做些什麽的。可那到底會是什麽呢!想來想去,程家驥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那算好用的腦子,似乎,隻有在被敵人逼到死角時才有靈光一靈的時候。

“軍座、各位長官開飯了。”次第端上來的飯菜,打斷了人們嘴上言辭和腦海裏的思緒。

人是在享受晚餐了,那麽甕中的那個“鱉”,此刻又在幹嗎了!

欽江東岸的一處隱蔽部。說是隱蔽部,其實也不過就是在地上挖一個大土坑,然後再在土坑上先覆上一張席子、再蓋一層薄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這種簡陋到有些兒戲的隱蔽部,炮火是萬萬防不了的,也就隻能起到些避人耳目的作用罷了。

“青木君,我讓你準備好了嗎!”站著隱蔽部裏可望處中原規一,一邊端著十二倍的軍用望遠鏡注意在對岸的每一點的風吹動,一麵向青木容一詢問著他在一個小時前下達的命令的執行情況。。。

“司令官,除了必須的戰鬥值班力量外,大部分戰車部隊按您的命令從第一線撤下來了,已在火線後方完成了集結,隻待一聲令下,就分批次要向目標地域開進。”憂鬱的眼神,沉悶消極的神態,中氣不足的語氣,這些都足以說明此時此刻身為二十一軍幕僚長的青木少將的情緒不大對頭噢!

“青木前輩,你想說我都清楚,隻要有機會我又何嚐不想把第一個鏍帽都帶回去,可我們的處境,你的也明白,那裏去找兩全其美的辦法。”看到青木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中原規一哪裏能想不到青木少將仍在內心中堅持著他那個“寧願固守待援,也要保持全軍的完整性”的受老舊的戰術思想的影響很深的主張。為了說服對方,他不惜放低了身份,苦口婆心的在做著自己的副手的“思想工作”。

“感謝司令官的抬愛!下官將努力協助司令閣下執行“菊”方案。為“天皇”及“大東亞聖戰”拚盡身上第一滴血。”青木那“恭謹”得無何挑剔的態度和生硬的程式化用語,讓中原規一意識到自己這番心機又是白費了。雖說碰了個軟釘子,中原規一倒不至於對青木銜恨於心。他知道青木對自己的計劃有異議歸有異議,可做為一個稱職的資深幕僚軍官,青木容一還未糊塗到,會不盡心盡力地督促執行自己地命令的地步。

話不投機的二十一軍地兩位最高指揮官隨即進入了沉默狀態。兩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了。

良久後。

“青木君。今天和程家驥在橋上的會麵後,我想了很多、很多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問題。我們和中國之間的這場戰爭,打到這個階段。實質上已不存在什麽不擴大和中途議和了。正如程家驥所說的那樣,隻有一方徹底倒下、滅亡,戰爭才能結束。在這種決定民族生存的舉國大戰中,已無退路地弱勢一方,從其靈魂深處所爆發出地精神力量,往往是強者所不能想象的。當日華北戰端初開時,我們當中誰會想得到。在國力相差甚遠地中日兩國之間進行地這場全麵戰爭。會在短短兩三年間就從我們節節勝利、中方地步步敗退,轉為相互拉椐。互有勝敗的相峙局麵嗎!更為可怕地是。以目前戰爭進程來看。這種帝國國力所不能承受的相峙,都大有要被愈戰愈勇的中國軍隊打破的趨勢。若是我們再不以對等的姿態來看待對手。帝國的國運殊不樂觀啊。”中原規一說出的這番心裏話,從在陸軍中占絕對主導地位的那些驕橫狂熱的少壯軍官的立場上看,已屬於不折不扣的“非國民”言論,是在散布悲觀失敗情緒。傳了出去,即使說這個話的人,貴為負有方麵之責的統軍大將,麻煩也是小不了的。甚至於會導致二十一軍部的那些以少壯精英自詡的年輕參謀們,在某一次酒會衝動中,把中原規一這個動搖軍心的“國賊”殺掉。

幸好青木在軍中是個聞名暇爾的保守派兼穩健派,聽著中原規一說的這些,若是讓那些嘴上有著無比緊定信心、心裏卻在發虛的內閣大臣們聽到,會嚇得他們集體做惡夢的話,雖有些驚詫莫明,卻也並沒有感到太刺耳,更沒有產生要向上司舉的小人念頭。他所做出的唯一反應,就隻是兩眼發直的用山鷹一樣的目光,全神貫注的向他直屬上司行著注目禮。

“青木君,您的見識我向來是佩服的。你我都明了,在這場由華北駐屯軍違命抗命引起的戰爭中,“大日本”利在速勝,中國貴在能拖。既然已經打到拖的層麵上來了,“大日本”今後的每一點國力都寶貴的,都是這場戰爭至關重要的決定因素。戰爭中的國力最寶貴是什麽,是訓練有素又經過實戰考驗的戰士。”愈說愈心潮激**的中原規一指著不遠處的一隊正以笨拙的姿勢挖掘著戰壕的士兵說道:“這次反擊作戰,丟了沙埠鎮,損失了超過三千名的正規士兵。可我們也不一無所獲,這近一萬名輜重兵、臨時征召預備人員,已經過了戰火的洗禮,他們的單兵戰鬥雖還比不上身經百戰的老兵,可也相當可觀了,隻要能把他們帶回欽州,我們就有足夠的力量守住它,堅持到十一、十二師團的到來。青木君,我用那些鐵定會保不住的坦克、重炮換這一萬名合格的戰士,你說我錯了嗎!”

青木容一雖沒有回應年輕的軍司令官那飽含**的問話。但中原規一從青木的眼神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讚賞與信任!

明月當空的欽江西岸。

六月的欽州已經有那麽一點夏天的意思了,尤其是今天晚上,更不知怎地了,悶熱得嚇人。要不是從江麵上時不時會飄過來的些許微風,正帶著隊伍巡邏的焦從儉就不止是隻把風紀扣解開這麽“文明”了,這個從小就不耐熱的桂北漢子,非得光著膀子不可。

“丟他媽!這廣東南路的天氣真他媽的要人命。上了葉二鬼子的當了,說什麽海邊涼快,涼快個屁!老天有眼,讓他小子生兒子沒屁眼!”焦從儉口中的那個葉二鬼子,就是他的團座葉輔明。因其在戰前曾到日本留過兩年學,平日又講些“洋派頭”,於是乎便有了這個雅號。而焦從儉自己則是該團的九連長。

時下,西岸的部隊隻有兩個團,把守浮橋兼應付山下中將一次比一次規模大的襲攏,都已有些力不從心。這在江邊分兵設防嘛!就更談不上了,也就隻得派出幾支連級部隊沿江巡視了。

桂軍的腳力好,行軍的速度也快,等這一百多官兵起到一處水流湍急的窄河灣時,對岸那幾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引起了尖兵的警覺。

以小小一個“蓮子羹”的身份,敢當著全連官兵的麵公然“辱罵”一團之長的人。先不說脾氣如何,帶起兵打起仗來,卻絕對是鐵筆刀工。聞訊的焦從儉按下隊伍,在尖兵的引路下,潛到了適才發現鬼影的地方。“一、二、……七。”當趴在河灘上的焦從儉借著月光用望遠鏡數到第幾個黑影時,一個大家夥出出現在了他視線裏。

僥是焦從儉膽大包天也被那玩意嚇著了,當十幾年兵的他當然拎得清那是什麽,炮!看那個頭,比團裏那門寶貝似的七十六毫米野炮,都還要大上一圈。

焦從儉是老得都快朽了老兵了,那裏還會怕炮。讓他心裏發顫的是,日本人費那麽大的力所把這麽大的炮都推到江邊來了。那這裏馬上要發生的就決不會是一場小打小鬧的偷偷泅渡而已,合乎邏輯的解釋隻有一個,小鬼子就要從這個地段實施重兵強渡了。

丟他媽,出門忘看黃曆,這回怕是要人死卵朝天了!焦從儉一邊在肚子裏罵罵咧咧的,一邊輕手輕腳爬回去組織部隊準備打一場場不死不止的阻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