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狂潮東來(五)

晨四時許,東平鎮外的一塊窪地裏。

這裏的地理位置相當不錯,要是在白天都無需用望遠鏡,光趴在窪地邊緣向外繚望,就能夠把周圍的的山山水水、草土村莊看他個一目了然。隻不過,在現下這黑漆漆的光景裏,這附近顯然沒有什麽風光可以讓人欣賞的,唯一能堪堪吸引住人的眼球的,大概也就隻有南邊幾裏地外的那星星點點的子彈、炮彈出膛時發出的閃爍不定的火舌了。

“得生哥,到時候了,動手吧!”一個公鴨嗓子打斷了正一邊用望遠鏡遠眺,一邊琢摸著衝進鎮子後,該用自己記憶中的那種隊型突擊才好的趙得生的思緒。

“等!”隻用了一個字,趙得生就打發了當年跟著他一起負傷離隊的老部下陽財發。從博白縣城出發前,程家驥把攻擊時間交給了帶隊趙得生來決定。深感長官的信任的趙得生,經過精心思量後把攻擊時間選在了太陽初生之時。當這支早早進入潛伏位置隊伍,在滿是蚊蟲的窪趴了半個多小時後,許多這些年散漫慣了兄弟都有些撐不住了了,紛紛嚷著要提前出擊。可趙得生堅持著要等到激戰了一夜的日本人最疲倦的時刻,方才可發起強襲。

“趙參謀!”連續被打擾,憋著一股心勁睜大著眼睛在艱難的觀察著地形的趙得生有點不耐煩了,可這個人偏偏又是他得罪不起得的。在這支隊伍裏,會把幾個小時前才換上一身嶄新的中校軍服的趙得生,稱為趙參謀的隻有兩個人,軍部隨著一部小功率電報一起派下來的充任聯絡官地副官處上尉副官方華和中尉收發員秦玉容,而此刻在趙得生背後響起地那個聲音是男聲,那就隻能是那個長得白白胖胖。看著斯斯文文的方大副官了。

“方副官。有何貴幹。”說真的。在軍街裏呆了那麽多年,趙得生都快忘記官腔該是個什麽打法了。

“趙參謀,這離黎明還有好一會。你看是不是先跟鎮子南邊地洪團長他們聯係一下。”方華的想法也憋了許久了,可是出發的時候程家驥明確的宣布趙得生對這支隊伍有絕對的指揮權,其它人一律不得幹擾趙得生的決心,他就一直沒敢多嘴。可這會兒,眼見就要打響了,卻由於趙得生一直不下達與三六五團聯係溝通的命令,導致那支與新六營地近在咫尺地友軍。不但無法掌握自己這些人的方位。3{Z}{中}{文}{網}甚至就連有個新六營存在都還一無所知。為了避免出擊後。會出現兩支部隊無法相互策應地不利情況,方華這才靠過來提醒趙得生地一聲。

“方副官。我相信。到時我們這邊槍一響。洪團長會知道應該怎麽做地。”趙得生一直堅持著不與三六五團聯係,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地。這道理雖不合符軍事教材上的條條框框,卻是趙得生從十年的戰場生涯中得出的至理。那就是當兩支友軍預備要相互配合作戰時,不管他們如何偽裝、佯動,都會露出些細微的蛛絲馬角,雖然麵前的鬼子指揮官未必就有發現這些個細微的破綻的能力,可自忖他和他那些已多年不摸槍杆的兄弟們充量隻有一擊之力的趙得生,不願、也不敢去冒那怕是小到能忽略不計的風險。

“方副官你還是下去吧,這裏風大!”麵對趙得生客氣而直白的逐客令,方華心下倒沒有多少不悅,這一路的急行軍走下來,趙得生表現出來的組織能力和戰場環境的熟悉程度及隻有百戰餘生之輩才有的精準的判斷力,根本就不象一個十幾年沒聞過硝煙的人,由此可以遙想這位當年舊桂軍的精銳之師的營長,在血火中該是何等的光采照人,就憑這一點,他方華一百個服氣。之所以過來言語一聲,也是職責所在,人家當部隊長的聽也罷、不聽也罷,那是人家事情,自個一個副官沒什麽可抱怨的。

在焦急的等待中,地平線下終於出現了那一抹暈紅,破曉了。

沒有激動人心臨戰的動員,也沒有教條式的高聲叫喊,在趙得生的帶領下,以那些跟他一樣在那條博白城中最有名的貧民區軍街裏生活了許多年的兄弟們為前導,六七百人趁著太陽還沒有普照大地,彎著腰一個接一個分成十幾路,手腳並用的爬出了窪地。其實,窪地離目標東平鎮足有一千多米的距離,現在光線又還昏暗的很,這些兄弟們大可不必這麽早就按戰時姿態的行進的,可這幾百人還是一絲不苟的去做了。看到這一個個因年紀偏大,而難免會在行動間顯得有些笨拙的兄弟們那漸漸遠去的身影,以一介書生投筆從戎的方華,不由得熱血沸騰,直恨不得丟下電台加入到馬上就要血染沙場的他們的行列當中去。正想得出神間,方華覺著自己的手上一陣冰涼,回頭一看,才發現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那位一向以高不可攀、冷若冰霜著稱的女兵大隊大隊長文夫人的堂妹秦三小姐秦玉容,已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了,現在正在拿著他的軍衣袖口當手帕使了。

與此同時。設在東平鎮上的鹽田支隊司令部的全體人員,非但沒有絲毫意味到死亡的危脅已步步逼近,與之相反,此時的支隊司令部裏洋溢著強烈的樂觀情緒,有幾個沉不住的年輕參謀在拂曉來臨時,甚至都情不自禁的摟在一起唱了會日本哩歌。是啊!苦戰了一夜,最危險的黑夜就要撐過去了,再等上不到一個小時,天色就要大亮了,那時日軍的空中優勢就能得到充分的發揮,如此一來,目下這種讓人提心吊膽的僵持局麵,想來也很快就會以已方全麵勝利而告終了吧!

“阪本君,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熬了一個通宵的鹽田定七對同樣是滿臉倦意、眼中布滿血絲的板本圓說道。

“我頭腦還興奮著了,這會是想睡也睡不著。學長,還是你打個盹,過會再來替我就是了。”阪本大佐的這聲情真意切的學長。似乎把鹽田帶回了二十年前這兩個不同年級的美濃地農家子弟。一起在士官軍校裏並肩與欺負他們地城裏學生在校外打架時的那火一般的青春歲

“算了,反正都睡不著,那就都熬著吧!”了解阪本那執拗地個性的鹽田知再勸也無用。便順勢“退卻”了。

當阪本再待要說什麽的時候,一陣稀稀拉拉夾雜著手榴彈爆炸聲的槍聲傳起了屋子裏。

在處於戰團中央的東平鎮,能聽到槍聲半點都不稀奇,要知道在鎮南幾裏外的一道山梁上,就有大約一個團的中國軍隊正與日軍激戰了。可這回槍聲卻大不尋常,阪本、鹽田都是從小隊長起一步步打上來地,那裏會聽不出這響槍地方是鎮子地西鎮口。兩位久經戰陣反應極快的職業軍官地臉。在一瞬時,不約而同地變得蒼白如紙。深知用兵無僥幸地他們。當然不會把這陣動靜輕率的判斷為中國軍隊地小股騷擾。要是不是對的小股部隊的誤打誤撞,而是有預謀的重兵強襲。那對於正處於各自為戰狀態的鹽田支隊而言可就是致命的一刀了。

鎮口的戰鬥打的慘烈而不激烈,趙得生他們這些從出了博白縣城的大門起,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的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的“老兵”們,自知自己的體力、戰技都已是大不如前了,按正正經經的打法那隻能是白白送死,故而他們一上來用的就盡是些同歸於盡招式,老兵油子嗎,打了那麽多年,凡是能活下來的,誰又沒有一招半式的絕活!更不說,此刻他們手上的步兵武器的火力遠遠要比日軍要強得多了,一時時,才成立幾個小時的新六營在場麵上占盡了上風。

加之,在這大半年裏,戰爭的情勢在逐步好轉,部隊的武器也在日漸改善,廣西境內的中國軍隊已經不需要依賴於敢死隊出擊這最後一招在力挽狂瀾了。更不用說這種營級規模超大敢死隊,在南方日本根本就沒有遇上過,不免會有些措手不及。且守衛鎮口的日軍僅有一個小隊,那區區幾十號人那裏架得住六七百死士的衝擊。事實上,日本人手上搶還沒放上幾下子,就被敲得差多了。就連那唯一地挺來得及掃射的歪把子也隻有機會射出一梭子子彈,就被一個投彈奇遠奇準的“老兵”用手榴彈來了個一鍋端。

“殺進去。”思之再三,既怕自己所掌握的那些實施起來步驟較為繁雜的戰法已過時,又怕這些“門派各異”的兄弟們一時習慣不了,配合不上來,最後一刻,決定采用趙得生或許是最不保險,同時也是最擁有衝擊力的突擊方式,把所有的兄弟分成兩路縱隊化指成拳在鎮子裏橫衝直撞、攪他個地覆天翻。

日軍在鎮子裏和緊著鎮子邊雖駐有一個步兵大隊和一個有兩百多人的精銳警衛中隊的兵力,可其防範、集結的重點一直都是南邊。先前鹽田這樣布署兵力也是攻守兼固的意思。可這會兒,趙得生的部那迅猛異常的突擊,卻使鹽田這一番得意布置成了縛負日軍自已的枷鎖,還沒等南邊的日軍主力回防,中國軍隊其中的一路便衝到了鹽田支隊支隊部的前門跟前。

“撤退!”麵對已扔進指揮部的手雷和那山呼海般的喊殺聲,鹽田和阪本這一對理智型的指揮官,明智的選擇了暫時避敵鋒芒。在一個加強小隊警衛部隊和支隊部的年輕參謀們的拚死掩護下,鹽田等高級軍官和支隊部的大部隊機關人員從指揮部的後門倉皇逃逸。鹽田他們是逃了,可留下阻擊的這些鬼子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在雙方剛進行火力接觸時,衝鋒隊形過於密集的新六營就很吃了些虧了。占了些便宜後,戰力強悍、裝備精良的日軍警衛部隊已在為對手不過爾爾而歡欣鼓舞,可下一刻,日本人就笑不出了。他們的敵人簡直已經不是在戰鬥,而是在像某種信奉死亡即歸途的宗教的虔誠教徒那樣,爭先恐後的擁抱死亡。生來就有些神經質的狂熱的日本人被這氛圍所感染,也拚起了老命來。這樣雙方都抱著必死信念的較量,交還比往往是一比一,短短幾分鍾後,人數遠遠少於對手的日本就拚了個一幹二淨。

踏著斑斑血跡,趙得生和他的兄弟們成了日軍的鹽田支隊的指揮中樞所在地的新主人。

“得生哥,你來看,這個字是不是念“旅”字。”陽財發拿起桌子上的一張日軍留下的文件看了一眼後,對與他先後腳衝進房間來的趙得生嚷道。

趙得生正待要搶上一步去,好好看看桌上的那堆文件紙,這時一個負了重傷躺在牆角裏鬼子軍官聚起全身的力道,扣響了扳機。“啪”鬼子軍官打出的手槍子彈鑽進了陽財發胸膛。

“發子!”在抱住自己的老弟兄那搖搖欲墜的身軀的同時,趙得生手上的衝鋒槍也在吼叫著,在傾瀉在其身上的大半梭子子彈的近距離撞擊下,窩在牆角裏的日軍軍官的身軀不停在“彈跳”著,就算是在斷後,其已全無知覺屍體仍舊在子彈的慣性作用下,一次次的小幅度顫抖著。

“發子,你醒醒,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是他媽的鬼子的旅團部!”好半天後,痛失老友的趙得生才記起了自己是來幹什麽了。他回過身來對身邊了一個大胡子中尉嚎叫著下達了命令:“崔胡子,你去放五顆紅色信號彈”。

兩分鍾後,留守在窪地裏上的方華看到天邊那騰空而起的代表著目標的價值遠遠高於預期的五顆紅色信號彈,他先是稍稍愣了一下,等他明了這其中的含意後,立時跑到電台前對著秦玉容吼叫了起來:“立即給軍座發報,就說已確認東平鎮是日軍的指揮機關駐地。”

少時後,博白城南門外。早就在這裏整裝待發的一車車全副武裝的步兵,一隊隊才從羅定方向星夜趕回的騎兵在程家驥的揮手號命下,迎著當頭烈日向尚在激戰中的東平鎮狠狠殺去。

就同一時刻,早打紅眼的新二十軍的各個參戰團隊,也趁各自當麵的日軍因指揮部遇襲,而陷入混亂之機全麵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