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長歌入東京(三)

.“八嘎!”中村正雄的漢學造詣的“高深”及其在對待犯了錯誤的部下時的寬容大度非但在二十一軍中大名鼎鼎,就是在整個日本陸軍的將領群中也是小有名氣的。

可今天這位往日連在日軍中隻被看成是激勵部屬的手段的耳光,都很“獎賞”給下屬的少將,顯然是已被胸中的怒火給衝昏了頭腦。此時的中村竟然把手中那柄犀利無匹的祖傳的村正刀,揮向他素來最是器重不過的部下吉野俊樹中佐的脖頸間。這一刀的揮動幅度之大,足以讓“有幸”親眼得見這一幕活劇的每一個人,都百分之一百的堅信,中村少將這蘊含了其腰力的一刀砍下去,連續三年蟬聯第五師團第一美男子吉野中佐的項上人頭,立馬就會擺脫身體的羈絆帶一股血柱騰空而起。

吉野中佐雖在上司麵前得用得很,可並不是個驕橫妄為的人。他不僅一向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的,且為人處事也還厚道,平日更沒少幫那些因一時疏忽而捅了漏子的同僚們遮掩、維持。此刻眼見他命在旦夕之間,雖說是軍法難容,且中村少將的態度又是毫無可以通融的餘地,可一眾與吉野中佐相熟的日軍軍官中不忍見他死於當場卻還是大有人在的,當下便有不少人悄然把頭扭向了另一方。更有甚者,一個剛被從“入侵者”手中“解救”出來的女護士,還發出了催人淚下的抽泣聲。說來也怪,在場諸色人等中,唯一表現得鎮定自若的,倒是那個本該表情、語言都豐富無比的第一當事人吉野,盡管刀峰將將要與他皮肉做“親密接觸”,他的站姿仍是那樣的標準。其眼神中所含意味也是歉疚、解脫地成分大於慌亂、驚恐。

“鐺!”聽過這個聲音。那些想要用眼不見為淨,來回避因不敢上勸阻,而在心中升起地欠疚感的日軍軍官。一邊從心底裏長出了一口氣,一邊又被勾起了另一種情緒,好奇。要知道,中村旅團長可是兼著支隊的參謀長地,究竟是誰敢跟位高權重的少將打對台了?

“中村君,你急燥了!”在昆侖山上,能攔得往盛怒之下的中村。並敢對其公開加以訓誡的。自是唯有山下奉文中將一人了。

沒有繼續理會在急速退開兩步後,就地鞠躬致禮的中村。山下用平和的語氣對吉野詢問道:“吉野君。做為界首高地的防衛指揮官。你能給我描述一下,你對今天晚上地“客人”們地印象嗎!”

“哈依!”對支隊司令官給自己的一個說話地機會感激涕零地吉野中佐。在收拾了一下心情後,便不緊不慢地陳述起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來。

吉野地語言表達能力相當的強,很快就讓山下中將從中掌握了這起發生在日軍的心腹地帶的“惡性襲擊事件”的來龍去脈。

頭腦裏關於此事的輪廓愈是清晰可見,壓在匆匆趕至的山下心頭的那塊小石子就澎漲得愈加的厲害。一支至多不過是排級規模的中國軍隊的小部隊,在從山涯下悄無聲息的爬上來後,居然是在不驚動其它人的情況下,一連端掉一處分隊警戒陣地、一個簡易野戰包紮所和若幹明哨、遊動哨後,方才被吉野親自布置在高地要害部位的潛伏哨所發覺的。被發覺後,這支中國裝備精良的小部隊迅速擺脫了在聽到槍聲後從幾個方向幾乎同時圍上來的守軍的糾纏,並在其點燃早就預設下的火圈的掩護下,從容不迫的從來路撤下了高地去。整場戰鬥,日方死傷超過八十人,其中光是那個包紮所就死了五十多名傷員和醫護人員,全所僅有一個女護士因對方不知原由的手下留情,而意外生還。。。

最讓山下震驚在高地上擺著的兩長排的屍體裏,卻竟然沒有一具屍體是“來訪者”留下的。

“中國憲兵!這是一支中國憲兵似的隊伍!”有些受驚過度的山下中將下意識的喃喃自語,倒也有些靠譜了。這支給山下添了大麻煩的突擊小隊的戰鬥成員,不僅全是經過嚴格訓練“嘲鳳”的人,且身手矯捷的江湖人士還占了大半,單以他們的單位作戰效能而論,確實可與當年那支曾在鬆滬戰場上稱雄一時的中國憲兵相媲美。

“我以支隊長官的身份宣布,解除吉野浩夫大隊長的職務調回支隊部任大尉參謀。”回過神來的山下中將之所以會給吉野一個輕得已有包庇之嫌的處分。一來是因為山下以中方的計劃之周詳、人員之精悍,換了那個當這個大隊長也很難會有更好的表現。換言之,吉野的責任並不象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大。當然,如果光是這一條,當定了替罪羊的吉野還是要死的。真正保住了吉野這條小命的,還是山下的另一個想法。

吉野的官雖不大,畢竟也是一個中佐大隊長,是這個支隊的中層骨幹,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後,處死他,非但於事無補,隻會把事態進一步擴大。這顯是與山下盡量把這件事對軍心士氣的傷害減到最小的初衷是不符的。

順便山下還可以賣給在支隊中影響力很大的中村正雄一個大大的人情。在工於心計的山下看來,別看先前中村怒不可遏的要置吉野於死地,可單從能讓中村這般的大失常態,吉野在其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自己這一出麵赦了吉野,想必中村在氣頭過後,定是會暗自感懷的。

“中村君!我想依我們的對手程家驥的一貫的指揮風格,剛才的事隻會是這個多事之夜的開場白。我來之前,已讓提醒人暫時沒遭到攻擊的六六零、四四一兩個高地的守備隊長讓他們提高警惕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要請你這個幕僚長代我去巡視調整一下。”在擺平了內部事宜後,山下立時回過頭布置起對外的軍務來。

已冷靜的好些的中村方待要去遵照執行,一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日軍參謀軍官就把六零零高地遭到強度驚人地炮擊地惡耗“帶”到了山下和中村的麵前。

聽到這個消息,山下隻覺著耳邊嗡嗡作響。腦海中一片空白。讓山下突然石化的理由是明擺在那地。中方這麽大的動作不可能是臨時起意。那他在十多分鍾前。讓一個參謀打去的電話,在麵對手的那蓄謀之久的攻勢時,充其量也是讓警備隊長有個考慮問題的時間罷了!

“中村君。你馬上帶上這裏的守備隊大部,跑步去六零零高地,動作要快,要快!要是遇到阻擊,我會用所有地瓦斯(毒氣)炮彈,來給你們開路地!”又被程家驥搶先一步的山下,再也顧不上什麽城府算計了。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就差撥刀架在軍階隻比他低一級地中村地脖子上了。

憑心而論,山下的就地抽兵之舉。既避免了直接從也已在中國軍隊地攻擊半徑下的關口主陣地臨陣抽兵。可能會造成的負麵影響。又能借助駐界首高地的日軍在吃了大虧後。勢必高漲的報複情緒,加大擊敗中國軍隊的概率。在時下的情形下。不失其為上策。

山下的反應雖快,卻奈何,程家驥不但早已想到了山下前麵,還“信手“專門為此下了一步“閑棋”。

位於從昆侖關通向六零零高地的必經之路旁的一處小樹林裏。

“全體就位!”隨著鄭重的一聲命下,原本苦苦匍匐在草木間,足足喂了大半夜的蚊子的二三十名精壯炮手從地上虎躍而起,緊接著這片低矮的灌木叢便憑空豎起了七、八門中型迫擊炮,那虎視眈眈的炮口正對著前方那條號稱是昆侖山內部的大動脈和曲折山道。

鄭重在確定自己的部下們已準備停當後,立刻把注意力再次放會到了山道上。

客觀來說,讓鄭重堂堂上校軍炮兵主任出馬來執行這麽一個小可兒科式的任務,的確是大才小用了,換了別人那心裏或多或少總會有幾分怨氣。可此時此刻,鄭重心中卻是興奮與期待。這很好解釋,這個差使是他自個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才爭到手的。

促使鄭重這樣做的原因隻有個,就是他無法抵禦今天所帶來的那些“好東西”的**。要知道這幾箱在兩年前從日軍三十旅團輜重部隊手上繳來的糜爛性毒氣彈可是得來不易的寶貝,隻要到“它們”一打出去,就是中日戰史上又一大創舉。到那進,他鄭重就成了第一個能對把滅絕人性的毒氣彈當成製勝法寶的日本人,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的炮兵軍官。這個榮譽對自打從南京那座血火屠場裏僥幸生還後,就對東洋鬼子仇恨得無以複加的鄭重而言,無疑是值得分分鍾拿性命去換的。

從望鏡裏看到那一大片急速移動著的模糊黑影,鄭重一邊在心裏對自己說道:來了!一邊對舉起自己的右手。收到長官的示意後,戴著橡膠手套的炮手們紛紛把炮彈的下方對準了炮口。這一刻,包括鄭重本人在內的每一個置身於此地的中國炮兵的臉上都寫滿了莊嚴肅穆。

近了!更近了!很快,急得連慣常會前出大隊人馬幾百米的尖兵分隊,都沒有派出的日軍就順著風如潮水般湧進了恭候他們多時的這幾門迫擊炮的最佳射程內。

在下達開炮口令的那一瞬間,突然被胸中一股無法言喻的五味雜陳所主宰了的鄭重,不顧一切的站了起來,用盡全身的氣力高聲喊道:“為了南京死難同袍!為了我們多難的祖國!兄弟們,急速射!把死亡還給製造它的人!”

事實上,炮聲是伴隨著鄭重的呼號響起的。

當那些“加了料”的炮彈雜在正常炮彈當中,呼嘯著砸在日軍的隊列裏時,日本人並沒有意識到是報應臨頭了,隻是本能的采取了應付一般的炮擊的辦法,就地臥倒。

日本人可不管你躲不躲,反正是一出了膛,它就把其背負著的那種“駭人聽聞的罪惡”兢兢業業地散播開來地。

從沒想過自己也會遭到化學炮彈攻擊的日軍,在這次飛速馳援時,根本就沒有攜帶防毒麵具。那裏能抵擋得往這陣從地獄裏飄來的“陰風”地侵食。等到在好一會後。才在精神上轉過彎來的鬼子,發覺大事不妙時,擔任前衛的一個加強小隊已全部中毒躺下了。

“撤退!”嚎叫完這聲後。走在隊伍後麵的中村一麵下意識的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麵一馬當先地施展開了腿下工夫。

這位肩膀上鑲著金領花地將軍的以身作則,極大地調動了尚還能行動自如地小鬼子們參加這場有“益於身心”地“集體馬拉鬆”的積極性。隻幾個呼吸間,黃潮就以比來時還快得多地速度順著原路跑得無影無蹤了,隻留下了躺在地麵那些難受得曲著身子使勁在摳挖著他們那被毒氣灼傷的眼睛、咽喉等人身上易受感染的部位的日軍。

這些被他們同夥無情拋棄的小鬼子無疑是“幸運”的,少時破空而至的一群迫擊炮彈“解除”了他們的痛苦。”

“才搞掉這幾個人,便宜了鬼子了!”心有不甘的鄭重。無比懊喪的說道。他卻不想想。若不是這個季節的昆侖山具有這種幾乎無一時不有風。且風向又飄不定的氣候特征,在大大減弱了化學武器的威力的同時。還使其變得相當難以控製的話。寧願違反這個世界所有的文明準則。也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打擊對手的機會的日本人早就用上毒氣彈了。那會輪到他來開這個先河。事實上,要不是日軍在遭受毒氣彈攻擊上是個不折不扣的“處女”。應對得一塌糊塗,就憑今天這風的力度和他打出的那少許光子彈,怕是還搞不掉人家大半個中隊噢!

“走人!”眼著由自己一手製造出來那一片應該已被強勁的南風稀釋了許多的毒霧,快要擴散到灌木叢這邊來的鄭重,可沒去親身試一試那毒霧終究還有多大的殺傷力的興趣。

收到鄭重的發回的急電後,程家驥由衷的笑了。精心策劃的非常規阻截成功,再結合從六零零的高地下反饋回來的戰況,這會兒,程家驥對拿下今晚的預定目標,起碼已有了七八成的勝算。他這個信心大半是建立在才四散而出的鬼子援軍,連報告、帶請示、再重整軍心的好歹也要過上好一陣子後,方能卷土重來的基礎上的。當然,要是日本人的精神夠頑強,或是山下還舍把更多的部隊投入野戰中來,兵力、火力都占上風,唯獨沒有多少時間可耗的程家驥對把生死大決戰提前個幾天上演,那可是求之不得。

淩晨一時許,已攻擊者們用近千發各種型號的大大小小的炮彈,丈量了一遍的六零零高地上。

風是越來越大了,夾在風中“到處招搖”的由刺鼻的硝煙、讓人作嘔的焦肉味及其它的一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混和出來的一種在平時足以把人活活薰暈過去的“有毒氣體”,卻不但沒有隨風消散,反而更加的濃烈起來。而現下置身於其間的人們,卻因時刻時刻都生死線上俳徊的狀態下,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多大影響。與攻城在打到巷戰階段時大局已定一樣,當一個高地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跳著踏錯一步,就生死立叛的淒美舞步時,攻擊者的勝利也就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趴在高地下的江長海目下的心情用四個字就能形容得活靈活現,痛並快樂著。他為什麽而快樂自是不問可知。痛則因,雖然六零團占了出其不意和(山下雖臨時抱了佛腳,可惜為時已晚,並沒起到多大的實際作用。)鬼子的援軍受阻這兩個大便宜,可在畢竟占有地利的守軍的抵死頑抗下,還是打得艱苦異常。特別是在部隊將要衝上高地頂端時,被日軍的反擊炮火和從高地上掃下來的來彈雨狠狠的“啄”了一口,那成排成片的官兵倒在血泊中的悲慘場景,讓江長海那顆以強剛自詡的心一直在滴血了。

“轟、隆。”就在原來勉強掙紮的七八成群、三五成夥的日軍,漸漸成為孤立零散的“星星點點”時,又一陣從昆侖關上的日軍炮兵陣地“起飛”的炮彈毫不引人注目的打在六零零高地上。

從看見六零零高地上的第一縷藍光閃起,程家驥的臉色就變得煞白。

有一點,程家驥的心裏很清楚的,就算今天自己不瞞著身邊絕大多數人密密派鄭重他們去先發製人,急紅了眼的山下鐵定是在六零零高地這個他丟不起的關鍵部位上,用上無論威力隻能發揮幾成,不管會不會造成同歸於盡,都會被日軍當成救命稻草的毒氣彈的。而且程家驥也針對此做了些基本防範措施。可是鬼子卻把這還以顏色的時機都給抓絕了!此時還在拚著刺刀的六零零團,雖然有一小部分人戴了防毒麵具,可大多數官兵配備的防毒器具就隻一條作用很值得商榷的綁在口鼻間的濕毛巾。最要命的還是,這成百上千的人現在都擠成一堆了,正好方便人家下手。

在這種情形下,程家驥能做的也唯有十萬火急的湊出一支防化裝具較齊全的隊伍,衝上高地去把六零零團接下來,並順手接管這個高地。

這邊程家驥還在憂心如焚的等待著六零零高地上的消息時,那邊六五三、四四五兩個高地的戰況又有了新的變化,那裏日本守軍正在分批次脫離戰場。

這回才才因輕敵付出血的代價的程家驥不敢再有絲毫的掉以輕心,生怕日軍的悄悄後撤,是其將要再次釋放毒氣彈的先兆的他,一麵立即命令已兩個高地的半山坡構築的工事的那兩個團在盡其可能的做好防範日軍化學武器的準備工作的同時,還要把部隊擺得疏散些。

命令剛通過電話傳達下去,六零零高地上已切實的掌握在了新上去的部隊手中。而六零零團在剛才那陣毒氣彈襲擊下的大致損失情況也出來了,不幸中的大幸是日軍使用的是在曠野上殺傷力相對較小的窒息性毒氣,要不然當場死亡的就不會隻有一百四五十人了。

程家驥聽到這個遠比他的估計小得多的數字後,先是長舒了一口氣,可接著若有怕思的他的眉頭就緊皺了起來。上當了!山下這是要放棄所有的外圍高地,也虧得他能如此的敢舍敢棄!

追擊!追擊!穿插!穿插!

在程家驥連珠話似的派出去騎兵通訊兵的催促下,前線各部都在拚命的住前、往前,最終雖在半道上成攻截擊並消滅了向關口主陣地收縮的三股日軍各自尾巴,可其主力還是在那天氣的影響,時靈時不靈的毒氣彈的掩護下,龜縮進了昆關侖。

至這天拂曉時分,戰聲漸停。在先前這一天一夜的戰鬥中,盡管中國軍隊傷亡較大,但完全占領了昆侖山的四個外圍高地,造成了以五萬大軍兵逼昆侖關的態勢。而日軍地主動放棄多處外圍陣地,並將其從越南北部帶來的毒氣彈基本打光後,終於得以把剩餘的五千兵力都集中到了關口主陣地和界道高地上。

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雙方上至最高指揮,下至普通一兵心裏都已是明白白,接下來任你再智深如海,怕是都找不到什麽取巧、拖延的機會,也就是硬撞硬的見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