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風起青萍末(七)
重慶打銅街。這條最早是因其居民多是以打製銅錫器具為業的工匠,而得名的街道。曆經世事變遷,從本世紀初起,就成了錢莊、票號林立之處。從國府遷渝以來,打銅街就水漲船高的加倍繁華興旺起來。到一九四一年夏為止,這條街上不但有幾十家大大小小的錢莊銀行和一處融外匯、期貨、股票交易於一體的綜合型交易所,就連重慶海關本部也設在這裏。要知道,自打日軍占領上海、南京、廣州、武漢等城市後,戰前中國政府所設立的四十七個海關,就剩下了區區十二個,在這僅存十二個海關當中,就有七個在西南,而重慶海關則是名副其實的西南第一關。換言之,打銅街也是此際的中國對外貿易的心髒部位所在。這幾個核心扭在一起,便奠定了打銅街在戰時中國的經濟霸主地位,此地被時人稱為“中國的華爾街”,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時節,程家驥正置身於位於打銅街和陝西路交界處的交易所大樓頂層的一間高級會客室內。室內彌漫著的沁人肺腑的淡淡茶香;純中式風格的作工精細、造型古樸紅木家具;牆壁上掛著一幅幅能給人一種種別樣意境的名人真跡;光是這些就足夠讓以糾糾武夫自詡的程家驥為之心曠神怡了。更不用說,此刻還有伊人為之撫琴了,程家驥隻覺得深藏在自已心底裏那根被血水泡得僵硬的心弦,隨著這悅耳地琴聲一點點的在軟化、複蘇。當然。世間事,想要十全十美總是很難的。這點美中不足,就是從樓下人聲鼎沸的交易大廳,隱隱約約傳上樓來的噪音。這飽含著喜悅與沮喪的噪雜聲所代表著的俗世眾生相,無時無刻不地提醒著會客室裏地每個人,他們終究還是身在滾滾紅塵中。
一曲畢,身為主人的杜老板揮退了充當琴師地二八佳人。
“浩然。看來,你這次是得在重慶長住了。對今後有什麽具體打算沒有?”杜老板邊輕呷著他長年掛在身上的那把純銀茶壺,邊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鏞公,‘政治部’馬上要籌辦一個新的幹訓班,陳部長讓我去幫把手。”程家驥微笑著答道。說實話,與於三姑結婚後,為了在人前如何稱呼這位神通廣大的大享,還是很讓程家驥傷了了一陣子腦筋的。既已是親戚。再叫老板顯然是不合適的,而他又有軍職在身,一口一個師爺也不妥,叫社長?他又不是恒社中人。最後程家驥思之再三,才想出這個與官場地習俗掛勾的稱謂。卻不想,這正對了發跡後,一直以自己的出身太上不了台麵為憾的杜老板的胃口,以致於到了後來。這個‘鏞公’都成官麵上的朋友們對杜老板的通稱了。
“那個事,我也知道一點,你不過礙於情麵去幫個忙、兼個副主任的差,又不是專職,耽擱不了多少時間。你也許還不曉得,現在地重慶。遍地都黃金,就是比起當年上海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單說這交易所,那就真是個日進鬥金的好地方。再說,你海上的道熟,上海、南京那邊又很有些人手、場麵,加上新近在‘侍從室’補了個差使,又遇上眼前這種好行市,正是天時、地利、人和樣樣湊齊。這當口,浩然你要是不四麵出擊大撈一票。日後要後悔的。”杜老板顯然對程家驥很有信心。言語間,竟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拉著他在重慶大展拳腳。
程家驥在有感於陳部長在保密方麵做得如此的周密。竟連手眼通天地杜老板都不明其中內情之餘,又不好點好破。隻得有選擇的應承道:“從東邊進點貨,那是小事,等我的部隊進川了,我就讓他們去組織。隻是這個投機交易嗎?本就是賭對衝的事情,眼前國際上的形勢更是瞬息萬變……”從杜老板的眼神透出的那一絲了然讓程家驥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
‘真是笨死了!我怎麽忘了眼前這尊神,跟羅家灣十九號的“老板”可是長期合夥人。有這層關係,日本人要在太平洋上動手的事,人家能不知知道嗎!’想通了這樁生意多半也有那位‘老板的’地股份這一節,原本隻是顧忌在重慶這潭深不見底地混水裏攪得太深,引來什麽禍事,才勉強抵禦住了‘黃魚’、‘綠鈔’的**地程家驥,那裏還按捺得住。隻是,來自後世的他的觀念,還是與這個時代的人略有些不同的。
“鏞公這麽看得起,我今天就讓香港方麵匯些頭寸過來,跟著您做做‘匯市’就是了。”程家驥話鋒一轉接著道:“可我總覺得,這投機的生意風險太大,就算能時時有第一手消息,可也總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做一時尚可,想要當成長久的穩定財源,卻是不成的,想靠這個在重慶紮得下根了,那更不可能的事情。”
“浩然,你又有什麽好主意。”應該說,程家驥所說的,正是一心想要開拓“正行生意”的杜老板最感興趣的。
“想法是一個,這個行當賺頭大也做得長久,就不知鏞公對抗戰的前途有沒有信心了”
“浩然,你這是考我,國際上的形勢我還是知道點的。眼下美國、英國就要參戰了,小日本別看這會子鬧得凶,骨子裏卻已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你快說是那個行當?”杜老板這種抗戰快要勝利的想法,在當時普遍迷信英美力量的重慶上層社會當中很有市場
“萬叔,我來時,在街尾看見了兩塊空地皮,麻煩你幫我問問主家,隻要價錢不太離譜,就請幫我盤一塊下來,回頭我讓三姑把訂金給你。”程家驥沒有馬上回答杜老板的問題,而側了側身子對那位萬大總管拜托起來
“老萬,你去的時候,記得把另外那塊也盤下來,咱們府裏要。”會意盡快的杜老板,一轉念卻又皺起了眉頭:“浩然,你的眼光很準。將來香港和孤島一丟,肯定是要有許多家銀行搬到重慶來的。而這已經成行的打銅街,也無疑會它們選址時的首選,趁著目下鬼子轟炸得凶,屯幾塊好地皮,過了這個風頭也的確是能狠狠賺上一筆。可光是這打銅街又能有幾塊地皮,沒多大搞頭嗎!”
“鏞公。這山城裏外到處都是因為被日本人的飛機炸了房子而無家可歸的難民,要是由您牽頭成立一個公司,再由市府出麵組織,在遠郊蓋上些過得去的住房,給被炸了房子的老百姓住,房價就用地價相抵,再給一點糧食。這一來一去間,不但能把大片成塊的地皮抓在手上,若是操持得當,還能賺個天大的好名聲。”程家驥說的這套放在幾十年後,半點不新鮮,可在此際,卻是個發明創造。
“讓他們以地換房不難,大不了到時讓範老哥占上點股份。幫著“動員”一下。可就是這資金回籠的周期是不是太長了點?”患得患失也算是人的本性之一吧。先前杜老板還嫌可買的地皮太少,可這時卻又因覺得自己要押下資金太多,猶豫不決不起來。
至於,杜老板所說的那位範老哥,自就是那位已從前線回川的範園的主人,此人同時也是全川最吃得開的袍哥大爺。
“就算是美、英國人也加入到對日作戰中來,這場大仗火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停得下來的。我敢斷言,以日本人目下的還可稱得上強大的軍力再打下兩三座省城,那是綽綽有餘。到那時,擁進重慶來的那些富得流油的“難民”,還怕少了不成。再說,眼看著這仗就要國際化了,重慶的外國人肯定會一天天多起來的。外國人一多,尤其是美國人一多,美國政府能讓他們挨炸,鐵定是要派空軍來的。所以,鏞公你大可放心。隻要投資的時候,量力而行,經得起拖。這樁買賣,絕對會賺得盤滿缽滿。你想想戰前的重慶地皮是什麽價?要是真能做起來,我也是要加一股的。”盡管主要的心思在於能多幫一些難民活下去,可程家驥並不覺得自己這是在信口開河。曆史上,自四三年夏中美聯合空軍掌握製空權後,基本上沒有再受過轟炸的陪都,確實是有過一個空前繁華的時期,雖不敢說寸土寸金,卻也是千金難求一畝地。隻不過
“幹!”被程家驥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得眼冒金星的杜老板終於被煽得下定了決心。
在陪著興致勃勃的杜老板又討論一會這個以房換地計劃的細節,程家驥方才打道回府。
兩天後,正忙著協調、安排新二十軍北調所牽扯的諸多事宜的程家驥,被通知到設在原名浮圖關,卻隻因那句“糊塗關訓練糊塗官”的民謠,而最高當局親自改名的複興關的對外稱為“政治部幹訓班”的‘中緬公路問題研究室’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