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碧血染紅土(四)

那邊六八零高地的爭奪還在打得熱火朝天,這邊程家驥、文頌遠等一眾新二十軍高級軍官就已在一大群衛兵的簇擁下,打馬來到了設在於中緬交界地區緬甸一方的小鎮貢堅鎮鎮上的一家英式小教堂裏的第八軍軍部的門前。

此時,早得下麵通報的第八軍軍長何紹光,已率軍部一幹官佐在小教堂門口恭候多時了。

“從周兄!”程家驥見狀連忙翻身下馬,給這位年近四旬的中將敬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說起來這位一年裏,倒有小半年要呆在重慶“養病”何家“太子”,怎麽著也算是程家驥的老相識了。雖然程家驥素來為何部長一係所惡,可場麵上“稱兄道弟”的交情,並沒有發生過直接衝突的這兩人卻還是有的。

“浩然!見外了不是!咱們兄弟之間,來這套官場虛文,有意思嗎?說真格的,你這個百勝將軍一站在我麵前,我心頭那塊大石頭立馬就不見了!”何紹光這一席話,倒也不全是客氣話。雖說,這位先後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軍校、黃埔一期的雙料高材生,有著極為紮實的軍事理論素養的中將,投身軍旅也有整整二十個春秋了,談兵論武那是頭頭是道。且靠著他那套與部下同桌賭、一床嫖的獨得之秘,也還能攏得住軍心人氣。可不知為何,這一臨陣指揮起來,何紹光就是缺了那股子殺伐果斷的心勁。一句話,第八軍這麽一支聞名遐邇地勁旅。在這位有六房姨太太的大少爺手裏,做做守備部隊還成,可要是衝鋒陷陣、強攻克敵,那真是想都不要想!

客觀說來,這回第八軍奉命馳援臘戍,之所以會行動遲緩,作戰不力。若是說他這個一軍之長。沒有絲毫怯戰、避戰之心,那固然是說不過去。可更多的怕還是力有不逮所致。其實,何紹光這幾天的日子也很不好過,鑒於臘戍得失關乎緬甸戰局的成敗,且還是國際觀瞻所在,最高當局是一天早晚兩份電報的催著、逼著。而身上火爐中的孫將軍,更是三四個小時就告他一次禦狀!

受斥責地次數一多,一向對什麽事都不大在乎的何紹光。自已都估摸著再這樣下去,人頭落頭倒是還不至於,可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能切實掌握在手地幾萬大軍,多半是要保不住了。就這麽著,飛兵前來的程家驥和他的部隊便化身成了何大軍座眼下唯一能指望得上那根救命稻草了。就衝這一點,不管程家驥與何紹先那個當軍政部長的叔叔,再是不合拍,在這個節骨眼。他也得對程家驥熱情有加不是。

在官場上好歹也打了三年滾的程家驥那能想不透這些。在又寒喧了幾句後,貌似莫逆之交的兩位軍座,便肩並肩著的徑直來到了第八軍地作戰室裏。

“各位長官。我第八軍兵力布署沿薩爾溫江從東住西依次為,榮一師屯兵於霍班,軍部及一零三師駐貢堅,一六六師位於邦帕曼對麵。而日軍早已在對岸各渡口嚴密布防。並於日前擊退我軍多次試探性搶渡。目前,敵我軍呈沿江對峙之勢!現在最大困難還是先我一步到位的日軍把沿江船隻,基本上都拉到對岸去了,致使……”八軍的一個中校參謀的指著地圖不緊不慢的介紹著當前的敵我態勢。

“守江的小鬼子到底有多少?”急性子的文頌遠搶著問道

素來拿文頌遠沒什麽法子地程家驥,給了何軍長一個歉意的眼神。何軍長大度的笑了笑,揮手示意那個被打斷話頭的參謀,先回答文頌遠的問題。

“據搜索部隊報告,直接擔負封鎖各個渡口任務的是十八師團地一一四聯隊。在對岸離江邊再遠些孟昔一帶,還駐紮有第十二輜重聯隊的一個大隊和三十五旅團的一些直屬部隊?”中校參謀一五一十的答道。

“那就是說攔在江上的鬼子兵,滿打滿算也不到五千人?區區一個半聯隊的小日本。就把你們第八軍四萬人給擋了個結實!按你們現在這種四平八穩的打法。等援軍到了臘戍城下的時候,新三十八師的兄弟們早骨頭打鼓了!”文頌遠話裏話外的輕蔑是那樣地明顯。明顯得不僅在在場地第八軍軍官們大多麵色不豫,就連打定了主意要對新二十軍多加遷就的何軍長都輕皺起了眉頭。

“文師長,你這是什麽態度!”程家驥佯怒道。

“浩然,我看文師長還有話說,讓人家把話說完嗎?”何軍長明是勸解,暗是激將地說道。

主人家既然這樣說,本為就想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想法借文頌遠的口宣之於眾的程家驥,自是樂得順水推舟。

“何軍座,我是這樣想的。救兵如救火,我部今晚可以從邦帕曼以西,趁夜偷渡,殺過江去!你們第八軍隻需要在幾個渡口佯攻一下,配合我們就行了。”文頌遠此言一出,本以為他會有什麽奇思妙想的第八軍的官佐們,頓時大失所望。

“文師長,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莫說那一帶根本就沒有渡口,就是勉強能渡,我們也拿不出那麽多船隻!要是幾千人興師動眾的砍樹伐木造木排的話,日本人又不是傻子,你偷渡就會變成強渡,那樣話,和我們軍現在所做的又有什麽區別!”那個擔任解說的中校首先發難。早對文頌遠的跋扈多有不滿的八軍軍官們紛紛跟隨進。

在片置疑聲中,唯有何軍長看出程家驥早已胸有成竹,他低聲要求道:“浩然,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嘛?”

傍晚時分,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色下地薩爾溫江。

“得生哥。這江雖隻四五十丈寬。可江麵卻不平靜,軍座讓咱們這樣幹,他“老人家”究竟有幾成把握嗎!”新一團一營長陽財發已暗自把眼前這一隻隻用一口口行軍鍋加上鐵絲木條拚起來的“筏子”,與那時不時拍到岸邊的浪頭,做了好一陣對比。可愈比下去,他就愈是心裏發虛,手上冒汗。

“軍座說他一成把握都沒有!可不這樣冒險試一試。想要救出新三十八師的希望,就更渺茫了。”趙得生的回答讓亦步亦趨跟了他十幾年陽財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得生哥,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就這種玩命的活,你還去爭。”這回趙得生沒有再答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河灘上一隻“筏子”麵前。

“得生哥,你別急,我不發牢騷了,還不成嗎?你把我的活搶了。讓我以後還敢見嫂子嗎!”深知趙得生為人地陽財發忙不迭的阻攔著。

“財發,你把他們幾個都叫來!”趙得生的語氣沉重的說道。

人都聚在這一片,召集起來自是快得很。隻幾息的工夫,趙得生所說“他們”便一個不少的來了。

“兄弟們,大夥兒都是在槍林彈雨裏鑽了半輩子的大老粗,大道理咱們懂得不多。可對國家民族忠誠,對長官忠心,對父母孝順。這幾個老理卻總還是認地。軍座待咱們,待軍街陣亡傷殘的兄弟們天高地厚。兩軍陣前,咱們不拚死爭先,還是人嗎!”趙得生說到這,在掃視了麵前這幾個當初從軍街出來幾百男人們當中的幸存者們一圈後,接著說道:“再說。這次我可是把槍都拔了出來,才逼得文瘋子服了軟。我不是為我一個人爭這口氣,是為新一團近三千號廣西兄弟爭一口氣,是在給軍街做這個臉!你們一營的營、連長大都是從軍街裏去來,我不讓你們第一個去冒這個險,讓誰去?”

軍街!軍街!那條以女人們幾乎都成了寡婦為代價,成了玉林城裏最富足的平民居所的深深的小巷。無疑是這些從那裏走出來兄弟們心中的聖地!

看著兄弟們那一張凝重如磐地麵龐,趙得生放心了。

隨著天色的徹底入黑,霧也愈來愈濃了。可四五百名八桂男兒還按原計劃,在各自灌了一兩口白酒後。推著一隻隻將要承載著他們的一切的簡陋“筏子”。躍入了不但波浪起伏,還帶著談談春寒江水中。在入水那一刹那。在這些都多少識些水性的兄弟當中有人熱血沸騰,有人忐忑不安,甚至有人因恐懼而在渾身發抖,卻決沒有一個想到過要退縮!因為他們都知道,此時即便後退一步,不但對不起祖宗後人,更不會為昭昭天理、條條軍法所容!

其實,此際整個新一團最懸心吊膽的人卻要算站在岸上看“風景”地趙得生。

趙得生那用渾身上下幾十處大大小小的傷疤,所換來的穩定得讓極少服人的文頌遠都自愧不如的心理素質,在這個時候卻似乎全部失效了,以至於從“筏子”沒入夜色的那一刻起,被他平端在胸前的望遠鏡就頻頻“點頭”。

這也難怪,象趙得生這樣身經數百戰的老兵油子,或許可以對戰場上的屍山血海,視而不見,可卻最見不得自己的部屬兄弟們冤冤枉枉地在戰場以外地地方送了命。

‘一、二、三,……’其實,正專心致誌的數著在無盡夜幕中,偶爾一露“崢嶸”地“筏子”的數量的趙得生,又何嚐不知,照他這種逮著一個算一個的數法,是注定無法得到準確的數字的。可他這樣做,卻隻過是想讓自己胸腔那顆躥來蹦去的心,能夠“安份”一點罷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結果”的一步步的逼近,讓趙得生緊張得臉膛都泛起的青紫了。在這一刻,從來為什麽事後悔過趙得生對自己是否該逞這個強,都產生了幾分置疑。

還好,對岸終於冒出一堆隱約可見的煹火。看見這煹火,趙得生長出一口氣,總算是沒有全軍覆滅。下一秒鍾,他腦子裏剛剛鬆下的那根又繃緊了起來。這江是過去了。可損失多少還沒往回報了。

“嘩拉!”一個突如其來地碩大浪頭,打離趙得生所站的地方不遠的江邊的一塊大岩石,四處飛濺的浪花澆了他一個劈頭蓋臉。

這浪花打得趙得生心裏猛然咯噔一下,讓他勃然變色的當然不會這臉上這幾絲涼意,而被這個來勢洶洶的浪頭所勾起地聯想。

‘財發、柴胡子、小栓柱、葉猴兒。’趙得生在心底裏默念著這些早已與他血肉相連的兄弟們地名字的同時,那些熟悉的麵孔也從臉海裏一一掠過。不知不覺間,趙得生發現自己的眼角竟變得那麽的濕潤。

“老了!畢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倒回去三五年。老子那有這種多愁善感的時候!”趙得生一邊抹去眼角地淚水,一邊故作豁達的自言自語道。

“團座!江那邊有人過來了!”趙得生的警衛排吳六狗嚷嚷著。

“喊什麽?大驚小怪!”嘴上斥責著。可趙得生急不可待快步迎上前的動作,卻充分暴露其‘隻許州官放火’的‘虛偽’麵目。

爬上岸來的人正是趙得生剛才還在心裏念叨著的人之一小栓柱。當然,能做趙得生的弟兄地人,再小也是三十大幾的人了。

趙得生跑到離小栓柱隻有七八步遠時,在飛到眼前的槍子麵前也沒怕過趙得生,硬是不敢再向前走半步。小栓柱在哭!當年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被他趙得生用刺刀從肚子裏生生挖出一顆粵軍的機槍子彈。都沒哼聲的小栓柱竟然在哭!

“柱子,折了多少弟兄,咱們兄弟裏誰走了?”趙得生強撐著身子淒聲問道。他對栓柱太了解了,若不是曾一起在軍街裏苦熬歲月地兄弟去了,說什麽這條錚錚鐵漢也成不了現在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得生哥。浪太大,有六條……筏子,其它筏子上……還一些弟兄被……衝到了江裏……水性好的弟兄爬上岸來,有些就不見了。我們一營攏共丟了三十幾個弟兄。”當已是泣不成聲的小栓柱斷斷續續說到這裏時,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柱子!你他媽的快說!咱們幾兄弟折了誰了?”從損失並沒有到無法承受的份上這一點,愈發肯定了心中不祥的預感的趙得生衝上前去死命搖晃著小栓柱,聲嘶力竭的喝問道。

“財發和胡子在那六條其中一條筏子上,我帶人沿江找了幾裏地也沒找到他們!”被逼得無法自控的小栓柱發瀉似地扯著嗓子回應答。

“啊!”隻覺得自個五內俱焚地趙得生,在發出了一聲讓人聞之驚心動魄的淒厲得不似人聲地悲切長鳴後。雙腳一軟跪倒了沙地上,而與此同時,他的虎目中也再次滲出了**,隻不過,這一次不光有淚,還有血!

一九四二年,三月六日夜間,新二十軍新編第一團所屬近千精兵,以八十三人“失蹤”為代價,成功偷渡薩爾溫江。並於午夜間十二時強襲了西岸重要渡口邦帕曼!駐守日軍邦帕曼的日軍兩個中隊。在措不及防間,大部被殲。小部潰退。新一團過江部隊遂依托邦帕曼,接應早在邦帕曼對岸潛伏良久的新一百師過江。

坐鎮孟昔的第三十五旅團旅團長川口清健少將聞訊後,匆忙調集千餘兵力進行反撲,卻為時已晚,反被已站穩腳跟的新一師二百團的兩個營與新一團過江部隊合力痛擊,損兵過半,退回孟昔。

到三月七日天亮時為止,新二十軍已有近五千人踏上了薩爾溫江西岸的土地!而自知無力將對手趕下江去的負責江防的日軍,也已在有步驟的向臘戍方向收縮兵力。

這就是說,在四個多師的中隊與嗷嗷待援的新三十八師之間,已無天險阻隔!從開局那一刻起,就沒對中隊有利過的緬甸戰局,也由此出現了重大轉機。

當然,中隊的轉機,對日軍而言就意味著危機!在新二十軍突破日軍薩爾溫江防線兩個小時後,正忙於對付固守曼德勒的六七萬中英聯軍的中原規一,就給牟田中將發了緊急電報,詢問其是否有把握在阻擊跨江而來的中國援軍同時,攻下臘戍,全殲守軍。

自忖臘戍城已是捶手可得牟田中將昂然回電曰“再給我一個聯隊,我就能把臘戍變成中隊南下的截止線!”

鑒於手頭上再也拿不出那怕是一個大隊的機動兵力的事實,中原規一急電東京,請求大本營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給第十八師團增加至少兩千戰鬥兵員。

迫於情勢,日本戰時內閣在緊急磋商後,決定使用手上最後一張王牌,隸屬於日軍第五飛行師團的久米傘兵旅團。

於是乎,被訓練他們的德事專家評價為“世界上戰術技術最糟糕的空降部隊”的日軍久米傘兵旅團,當天接到命令其從原駐紮地菲律賓首都馬尼拉轉場至已被日軍地麵部隊占領的位於同古城西北的克永岡機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