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凱旋(四)

十二月十九日。

夏維民親自主持的新二十七軍整編會議開著開著就開成了攤牌會。

當軍參謀長闞文灃當眾宣讀了集總下發的整編方案後,除了對形勢有著清醒的認識的常靖和他手下兩個團長及向來唯夏維民之命是從的軍部直屬的補充團、新兵團團長表示服從集總的命令外,與會的大多數的師、團長們皆以無聲的沉默相對抗。讓人難堪的長時間冷場,逼得原本無意這麽快與部屬們公然衝突的夏維民,隻好提前跳到了台前。

“拙夫,你跟著我的年頭最長,你先說說。”隨著夏維民的強行點將,新一六六師師長江千才被推到了眾目睽睽之下。

夏維民選擇江千才自是有其原因的。一來,江千才從北伐時期起,就一直是夏維民左右手,更是新二十七軍裏僅有的兩名中將之一,現在又執掌著該軍基本部隊前身為暫六十六師的新一六六師。這支飽經蒼桑的隊伍裏可謂是舉足輕重。二來,在夏維民想來,以江千才偏軟的個性,即便是心裏反對,當麵也是不敢與他頂撞的,被壓服的可能性極大。

出乎夏維民的預料的是,窩囊了半輩子的江千才這回卻突然來了脾氣。

“軍座!我是跟了你大半輩子了!這幾十年來出生入死,你說打哪個,我就打哪個,我江千才就沒說過半句二話。可今天……,我心寒啊!”一向對夏維民俯手貼耳的江千才都這樣說了。下麵那些早就心懷不滿,卻生怕當了出頭鳥地,那裏還按捺得住,紛紛鬧將了起來。

“你們也太放肆了吧!現在軍座不過是要把你們手下的營、連長換一換、調一調,又不是要動你們,至於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嘛!再說這也集總的意思!”闞文灃連忙喝吒道。做為一個隻能依附於主官的幕僚長,他倒是對夏維民始終是忠心耿耿的。

“老闞。你說的這就是外行話了。我們這些當部隊長能一呼百諾,靠地是什麽?不就是聽話的營、連長們嘛!軍座把他們都換了。不是在趕絕我們這一班跟著軍座出生入死、南征北戰地老兄弟,又是什麽!”早年從張宗昌手下投過來的新二一九師師長馬崇山說話可沒有江千才那麽客氣:“集總?集總算個球!程家驥那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不過就是運氣好,撿到了幾場勝仗,成了他媽的名將。沒有軍座撐著,他敢打咱爺們的主意!”

兩個師長的先後表態,使得場麵徹底失控了!團長們的話說是愈來愈出圈了。

此時。夏維民才意識到他犯了幾個致命地錯誤,他不僅低估了手下這些把部隊看成是自己的生財工具、私人武力的師、團長們‘反抗壓迫’的決心!還高估了自己在這些人當中的威信。這一高一低下來,便造成了現在這個想不流血都不可能的局麵。

“你們想要鬧就鬧吧!可看在彼此的情份上,我隻再多一句嘴,你們既然選了這一條路,就不要後悔!”一個個親信、心腹的背叛,在讓夏維民倍感疲憊地同時,也泯滅了他心中的那最後一絲僥幸。在提出了最後的忠告後。他大步流星的向外行去。

此時還追隨他的腳步的隻有闞文灃、常靖及五個團長(另一位是新一六六師地一個團長)而已,算起這幾個人所掌控的部隊的實際戰力來看,更是隻有全軍的三分一略強!

夏維民的掉頭就走,把留在會議室裏這些剛才還嘰嘰喳喳,甚至是罵罵咧咧的軍官們,給統統震住了。他們好歹也跟著這位軍座這麽多年了。對於其言語行動間絕決的意味還是體會得到的。

別看這幫人嘴上叫喚得凶,仿佛底氣十足似的,可那都是虛張聲勢。事實上,以往每當夏維民想要給部隊動‘手術’時,他們就是這樣軟磨硬抗過來的。當然,那會兒地火藥味跟今天這場麵沒法比,可夏維民地手下得也從沒這麽狠不是。

可當真撕破臉了,他們又心懷惴惴了起來。誰都不是傻子,就算拋開夏維民這支隊伍的下層官兵中還有著極高地威望這一條不提,也不論自己是不是在抗命不遵。光是他們口中那個‘小毛孩子’的實力。也根本不是在座這些人家底拚湊起來就能與之抗衡的。畢竟兩個軍的人數裝備戰鬥力都相差太遠,起碼他們就沒有那種能‘撿’到日本人個把旅團、若幹個聯隊的本事!

這人要是一六神無主。就會給自己找個主心骨,即使找不到,也會給自己造上一個。於是乎,適才表現得最堅決的馬崇山就成了這麽一個根救命稻草。至於地位最高的江千才,雖沒跟著夏維民離開,可看他老僧入定、聽天由命的表情,大夥也就不指望他了。

‘都指著我呢,可我指著誰去!’盡管心裏也是在叫苦不迭,可有一點馬崇山是明白的,就是這個時候說什麽自己不軟。否則,這一群夏維民積威下過了十幾、二十年的小軍頭們,就馬上會重新倒過去!真要哪樣的話,他這個‘首惡分子’的下場之悲慘,是不言而喻的。

“咱們這些人手上約摸兩個整師的力量,隻要心齊,就不會沒辦法!”騎虎難下的馬崇山全速開動著他的‘經濟頭腦’,努力的謀劃著:“他們不是說要調換營、連長嘛?那就讓那些營、連長們去鼓動士兵,搞個集體武裝請願,請求集總收回成命。要知道,這裏可是雲南,是滇軍的地盤,又是邊陲省份,國際觀瞻所在,出了大亂子,‘中央’都蓋不住。我就不信,那兩郎舅敢激起大規模的兵變!”

被馬崇山說得信心倍增的眾人一邊大加附和,一連又提出了許多諸如要設法聯絡昆明的中外記者們來為‘抗日有功將士’主持‘公道’;要多派些人在大理城中散布亂兵將要洗城的流言,以恐嚇地方,擴大影響之類的好主意。

應該承認馬崇山這個看似可以避免被對方找到武力鎮壓的借口,又能給程家驥、夏維民施加沉重壓力的點子,出得還是有一定的水平的,若真按這個想法實施,還真就可能達到他們所追求的‘一如往昔’的目的。

隻可惜,直接負責強製執行這次整編的已正式升任四十八集團軍參謀長錢紳會給他們從容施展的機會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而且這個否定還來得那樣的快若迅雷!那樣的急如閃電!

就在參與了這次密謀的軍官們匆匆趕回各自的部隊的途中時,他們的親信當中就都有一、兩人被集團軍軍法處‘請’去了,而軍法官們‘請’人的理由隻有一個,這幾個人在河南時涉嫌向淪陷區走私違資物資。

這下子,可就捅了馬蜂窩了。新二十七年在河南前線駐紮經年,莫說重兵在握、獨霸一方的師、團長們了,就是下麵的連、排長們都沒少給‘物資流通’開方便之門。找這個由頭,那還不是想整誰就整誰,想殺就殺誰!還沒等芸芸眾生從極度震驚中反應過來,夏維民又給他的部下們送來了一份‘大禮’。

就在整編會議宣告失敗的當天晚上,在這個問題屁股也不幹淨的夏維民,以個人名義向重慶軍委會發一份請辭電報,在這份電報上夏維民很幹脆向軍委會、向國人懺悔了他自己因治軍無方、立身不正,最終受部屬所累,所犯下的‘走私資敵’的罪行!

風雨驟急!一時間,作賊心虛者人人自危。

直接指向自已的‘查私風暴’。也迫使馬崇山和他的盟友們不得不在考慮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了。

次日清晨,已進入完全戰時狀態的新二十軍軍部。

“老錢!你搞得也忒麻煩了。照我說就在新二十七軍部裏把這些個不長眼,都給扣起來,再把他們的部隊都看死按住,不什麽事都結了!”奉命統一調度包括暫一一六師在內的三個師的部隊給錢紳提供武力支持的文頌遠對錢紳此次的行事手法,頗有些不以為然。

即便冷峻孤高如錢紳者,拿這位總是有意無意的做大大咧咧狀的文代軍長也是全無辦法。他苦笑著解釋道:“文夫,我們不光是要搞掉幾個鬧事的,還要通這次的事件徹底掌握整個新二十七軍。你想想,他們不鬧出點象樣的事來,集總有什麽理由把整整三萬人全麵打亂重編!”

“老錢,你這可是在玩火!有把握嗎?”

“八成吧!”自負算無遺策的錢紳的字典裏,可是很少出現這種不確定的字眼的。八成的勝算要是在戰場上那自是綽綽有餘,可說到底,眼前所發生的隻是一場建築在絕對實力優勢下的內部清洗,有兩成失敗機率,就已經夠可以的了。

文頌遠沒追問下去,畢竟,一場不能太大,搞大了不僅會傷了新二十七軍的元氣,還也會加重程家驥在收拾殘局時所要付的責任。可也不能太小,太小就達不目的。簡直要求‘量身定做’的兵變,可不是那麽好‘導演’的。

好在,馬崇山他們在大體上還是‘配合’的。還沒到中午,轟動一時的大理兵變就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