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嶽陽記事(四)
這陣槍聲來得固然是猛烈突然,可消逝的速度卻也不慢。沒等程家驥、文頌遠等人小跑到軍部,羊樓峒方向就漸漸趨於平靜了。
駐守羊樓峒的一九九團隨後就把初步情況報了上來。約為三百人的來曆不明的武裝人員,在搶劫羊樓峒附近的一個小山村時,被該團派出的一個連級的巡邏隊發現,雙方隨即發生激烈交火。未幾,雖說人數上占有優勢,可在武器與訓練程度方麵遠遜於一九九團的這股武裝,便潰不成軍的倉皇向東逃去。現該團團部已又再行派出帶著電台的兩個連隊配合巡邏部隊進行追擊。
“讓孔繼如去審一下俘虜,看看是從附近那個山頭裏鑽出來土匪,要是順手就讓譚笑林(一九九團團長)派一個營去一鍋端了吧!”滿心以為這回又能痛快淋漓的廝殺一場的文頌遠,在極度失望之下,順口下達了命令。嚴格說來,讓一個軍法處長去審俘,在職權上是不大說得過去的。可這是在新二十軍裏,文頌遠既覺著孔繼如用得順手,程家驥又沒說話,那個吃了豹子膽的敢有異議。
事實很快證明了孔繼如在這方麵的能力,那邊三個連隊才踏上返程歸途,這邊孔繼如就昂首挺胸的回來複命了。
“林勝的隊伍?怎麽跑到軍事重地來了?”對於這個臭名昭著的林勝,程家驥可是久仰了。
此人在抗戰前是位於江西九嶺山脈中段的銅鼓縣的一個警察小頭目。自打日軍在南昌戰役前期中攻陷了銅鼓,林勝就搖身一變成了日軍所組織的偽大漢興複軍的支隊司令,拉起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在銅鼓縣城中為虎作倀、為敵張目。
中國軍隊在三九年秋地大反攻中獲勝後,林勝又宣告反正,被國府任命為銅鼓縣長兼縣保安團長團長。此後地幾年間,自安徽南下、湖北東進的日軍。一直在南昌周邊與中國軍隊往來拉鋸、纏戰不休。這個林勝也靠著時而降敵。時而反正的流氓手腕,日漸坐大。極盛期時,林勝麾下曾有過三千多人槍。他地地盤也從一個縣城一步步擴大到了九嶺山區的近半地域。而頻頻接受各方勢力委任林勝頭上的官銜,也是多不勝數,其中比較能上得了台麵的,就有汪偽和平軍暫編第八十師師長中將師長、重慶委任的遊擊總隊少將總隊長等四、五個,堪稱贛省的一大怪胎。
去年春夏之交,對反複無常的林勝徹底失去了耐心地日本人派出一個大隊地兵力,重創了這支半兵半匪的雜色武裝。林勝兵敗後率近六百殘部。竄入了主要座落在贛東北地修水、武寧兩縣境內幕阜山深處。由於這一地區有數以萬計地為逃避戰亂而藏身於此地山民存在。林勝的隊伍又迅速重新澎漲到兩千餘人。此人還在今年年初以六百兩黃金地重賄,買通南昌省府中的某位要員。竊取了一個行署專員的名份。
當然。不管表麵上的身份如何變化。做為一個枉顧民族大義,隻求能滿足其個人野心的亂世草頭王。林勝那就奶就是娘的本質,是永遠不會變的。一待在幕阜山站穩了腳跟,當日兵敗銅鼓時,口口聲聲要日本人不共戴天的林勝,就迫不及待再次接受了日本鬼子所豢養的偽南京政府的委任。
“鈞座,那個被俘的大隊長交待,山裏正弄糧荒,他們這個剛組建的支隊是下山來打糧的,不知怎麽的就讓他們剛擄來充當向導的本地人給帶到羊樓峒附近來了。”孔繼如立時就此做了解釋。深恨這批土匪的向導,是故意把林部的這個支隊引到危險地帶來的。
解惑之後,程家驥腦海裏又飛快的轉動起了別的念頭。
“文老二,你來看。”結束了思考的程家驥走到大幅沙盤前,一邊指點著,一邊說道:“幕阜山綿亙百餘裏,山勢險要,素有山雄、崖險、林奇、穀幽之稱,從三國時就是古戰場。若我們能把幕阜山脈握在手中,不僅能讓嶽陽從此多了一道屏障,還能大大改善我方在湘鄂贛三省邊區的態勢。到那時,我集團軍向西可切實策應分駐於鄂南的蒲圻、臨利的第四軍;向東能擺出一副與南昌我軍夾擊盤踞在九嶺山區的日軍的攻擊架勢;兵出東北,還能威脅九江;真可謂是左右逢源,進退皆可如意!”
“程老大,你的這個想法是不錯。可我們能看到的日本人也能省得。咱們可是元氣未複,又對幕阜山的地形十分生疏,光靠幾個俘虜帶路,能行嘛?萬一給林勝拖住了手腳,銅鼓的日軍再趁時而擊,是不是有點太冒險!
別看文頌遠表麵粗豪,可真用起兵來,他還是相當的謹慎的。畢竟戰場是最現實的,真正的一介莽夫,是萬萬打不出一個軍長來的。
已是胸有成竹的程家驥不緊不慢的掀開了自家的底牌:“我計劃用兩個師的絕對優勢兵力,在五天後奪下幕阜山區。至於,林勝的那支垃圾部隊,能按時解決最好,不行就他們生生擠出去。然後我集團軍的這兩個師以團、營為單位對九嶺山一帶的日軍實施不間斷的打擊。另外,每半個月從山外輪換一個師進山。”
文頌遠一聽就明白了,程家驥這是想江西方麵的日軍無力發動大規模進攻型戰役之機,以幕阜山區為據點搞輪戰。從而達到讓新兵比例過高的四十八集團軍,盡快的提高實力戰鬥力的目的。
再又與文頌遠商討了一番細節,程家驥立即將粗略成形的方案整理成了電文,拍給了留過嶽陽的錢紳。
晚飯前,錢紳即來電表示讚成程家驥的計劃。
可是在錢紳這封回電中,最引程家驥注目的卻不是這個,而是附在電文末尾的那:“鈞座宜晚歸數日”七個大字。
以程家驥對最見不得無序狀態的錢紳的了解,他完全有理由斷定,自己的這位參謀長對吳少君等人的胡鬧,已是忍無可忍,要出來管管了。
程家驥對此雖沒有多少意外,可忐忑不安卻是難免的。他倒不擔心以錢紳之能,會對付不了區區一個半調子新女性吳少君和那幾個以當代的關漢卿自詡的文人。恰恰相反,他怕的是錢紳下手過狠。真要這樣,這善後可就是大麻煩了。
盡管有這些顧慮,可是思之再三,程家驥還是打消了專電去提醒錢紳要掌握分寸的念頭。錢紳此次的動作,從公事上說是為穩定嶽陽的局麵人心,以私誼論則是幫他程家驥管老婆。自己這個正主兒沒擔當的躲到羊樓司來,已經是很過分了。還要對做事的錢紳加之製肘,這種事程家驥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此後的幾天裏,程家驥雖馬不停蹄的忙著完善作戰計劃,秘密調動部隊。可嶽陽城中所發生的一切,卻通過其它的渠道源源不斷的傳到了他耳中。
老謀深算的錢紳確實沒有辜負程家驥的信任,他不但在和風細雨間,就把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解決了,還把壞事變成了大大的好事。
錢紳的布的這個局,妙就妙在,他一出手就以嶽陽警備總司令部的名義,把新促會婦女指導委員會湖南分會給邀請了進來。
另看新促會這三個字不起眼,但它的全稱可就嚇死人了。
新生活運動促進總會,於一九三四年成立於南昌,總會長最高當局,至於其下屬的婦女指導委員會的指導長則是最高當局的夫人。
事實上到了一九四三年,在道德上宣揚由最高當局重新詮釋過的“禮義廉恥”;在生活要求國民要遠離煙、賭、毒、嫖,要講清潔、守規矩等等,甚至對人們到餐館用餐的標準都做了強製性的規定的,旨在將國民軍事化的新生活運動的風頭火勢早就過去了。
新生活運動是有氣無生了,可新促會這個組織卻沒萎縮,反而隨著抗戰的大潮,愈加的龐大了。到了抗戰中期,新促會所涉及的事務範圍從物資運輸、文化宣傳、籌集華僑捐款,總之是林林總總無所不包。
一句話,已把重點轉到了配合抗戰上的新促會,在實質上就是一個官方經辦的全國性的非武力救亡團體。
就這樣,嶽陽這場女權風潮的主導權,便在兩、三天之內自然而然的轉到了在人、物、勢各方麵,均有著壓倒性優勢的新促會婦女指導委員會手上。
緊接著,新促會駐湖南的其它機構也一一的卷了起來,並進一步對這場已變得麵目全非的女權運動的主導權加以了鞏固。
於是乎,等到一周後程家驥帶著收複幕阜山地區的赫赫軍功,從前線載譽而歸時,一張張宣傳新生活的廣告牌已立滿了嶽陽的大街小巷了。
單從政治資本上的得失來論,程家驥這回可是狠狠的撈了一票。須知自抗戰以來,除了出鎮贛州的太子爺外,全國那麽多一方土地,還真沒別人再大張旗鼓的宣傳過最高當局所倡導的新生活呢!
至於那些被這個魔術般的變化弄得傻了眼的大小官員們,喊口號、表忠心都唯恐不及,那個還敢有半句閑言碎語。
當然,先是被新促會排擠成了配角,繼而又被迫完全淡出的吳少君在心裏肯定極不樂意的,不過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家裏找找程家驥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