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長歌入東京(三)

.當連家也顧不上回的程家驥,迫不及待把錢紳扯到集總保密室裏密議時,與他能扯得上點血緣的關係,又同在一座嶽陽城中的程家騶,正經曆一件人生大事,第一回見家長。

說來,程家騶一年多來,也過得著實不容易。

自打那日在曼德勒城下親身體驗了一回指揮千軍、揮斥方遒的快意後,血液中從不缺少好勝好鬥的因子的程家騶,之前心中就存有的那種要與日本人真刀真槍的廝殺的渴望,就變的愈發的強以抑止了。急於能沙湯建功的他,從回到軍部的那一刻起,就向直屬長官們一份份的打著要求下戰鬥部隊去的請調報告。

回應程家騶的是,隻能在人事上管著他所在的那個邊緣部門的副官處長的管適之,一一次言辭懇切動聽,卻又半點不著邊際的勉勵寬慰。次數一多,程家騶就是再直腸子也明了了,除了程家驥之外,是沒人會擔把他放到一線部隊去的幹係的。還沒等他去請見麵程家驥,緬甸戰局又發生了突變,兼任遠征軍參謀長的程家驥一氣就飛回千裏之外的同古去督戰去了。接著又是全軍回國,又是大整編,又是大理兵變,又是回鄉省親,程家驥軍被一樁接一樁的軍務家事得暈頭轉向,那顧得上去理會程家騶的這點小心思。

時間一長,少年心性的程家騶的也氣餒了起來。可就在搭部隊升格的順風車升任少校的程家騶,以為自己要在副官處裏默默無聞的呆下去時,他盼望以久的機會卻來了。

成軍不過幾個月的第四十八集團軍在挺進鄂南、鄂中諸役中,戰損了大批地中下級軍官。於是乎,總有些存貨地各級指揮部,就自然而然的承擔了為戰鬥部隊輸送基層軍官的責任。剛開始。在篩選下派軍官時。程家騶地名字還屢屢被有心人們從名單上劃掉。可隨著戰局的日漸危急,這種不符合當事人的意願的照顧,也就再也照顧不下去了。

就這麽著。程家騶終於如願以償的被下放到了南線的新一七零師,任一個已殘破不堪的營地代理營長。大概沒人能否認,拋開過高地淘汰率不談,殘酷激烈的殊死搏殺,無疑是軍人進行自我煆造地最好、最快地溶爐。前後隻用了四、五天,無時無刻不吊在死亡線上地程家騶,就在心理意識上完成了一個質的飛躍。。。他已學會怎樣從容地去麵對殺人與被殺這份軍人的宿命。並懂得了在戰場上該去如何去取舍。才能讓自己和戰友的生存概率最大化。當然,身上光具有了這些程家騶頂多也就能勝任一個排長。這倒不能全怪他。事實上他臨時指揮的那個營打到最後。能拿得起槍的也就四、五十個人來了。

程家騶並不知道。部隊一從武昌一南退到嶽陽,八麵玲瓏的管適之曾就是否把他調回集總探過程家驥的口風。是對這個戰場上撿來的堂弟的雄心壯誌抱著不鼓勵,不阻止的心態的程家驥的無可無不可,讓吃不準上峰的意思的管適之,選擇了維持現狀。要不程家騶這隻剛飛了幾下的小鷹,又得收起翅膀了。

今年入秋後,程家騶又隨部隊參加了贛北反擊戰,並在頻繁的率部獨立作戰中,一步步的縮小著自己與一個合格的營長之間的差距。

一七零師是做為第二批部隊參加輪戰的,早在十月份就撤出了戰鬥,並接替了剛開上去的駐原嶽陽近郊的新一五二師的防務。駐地與繁華的城區相比鄰所產生的**,自然不是一群長年在訓練、作戰中周爾複始的度過的朝氣蓬勃的青年,所能夠抵禦的了。更何況,無論軍銜高低,這些官兵們的手頭都很有幾個餘錢。須知,從獨立一百旅時期起,程家驥係統的部隊的軍餉發放,素來都是平時足額,戰時加倍,若是加上從係統小金庫裏開支的各種名目繁多的補助、獎勵,比之平時、戰時一律雙餉的七十四軍都要強上不少。深知精神當不了飯吃的程家驥,正是靠著這種優厚的待遇養出了一支戰力堅強、軍紀嚴明的部隊。可這種堤內不夠堤外補的法子,雖居效顯著,卻也有著隻能施之於一隅的局限性。盡管,程家驥在這幾年間一麵不擇手段的廣開財源,一麵繞過中央,違規接受了海外華僑的大筆捐款,可卻還是趕不上麾下部隊的擴大速度。眼下雖還用不著吃老本,但以往大把大把的盈餘,卻急速縮水到了幾可忽略不計的地步。當然,這種財政上日漸窘迫,普通的軍官士兵們是感覺不出來的。

好歹已是少校的程家騶所出入的場所自是有點檔次的。而從古到今,在男人的詞典中,玩的場所的檔次的高低,通常又跟出現美女的機率,是牢牢的聯係在一起的。

就這樣,在一來兩去間,從不識情愛滋味的青年軍官程家騶便墮入情網之中。跟與他同時期墮入愛河的大多數同儕的遭遇一樣,用柔情俘獲程家騶的是一位容貌豔麗,出身殷實商家,背後還有一對精明透頂的父母的時髦女郎。客觀的說,這種財富美麗與槍杆子的結合,在這個山河破碎、亂世滔滔,老百姓不管貧富貴賤都朝不保夕的非常年月裏,實屬再是平常不過。即便某一方的心機重些,也是無可厚非。套句很酷的話,是為了生存!

軍人本就是最崇尚務實高效的一個群體,再加上生怕這個外表英俊、背影深厚的如意郎君溜掉的女方,不著痕跡的催促,程家騶的愛情之路也就跑得訊猛了一些,大有直奔婚姻這個終點而去的架勢。

也正因此,外表英俊的程家騶在女友家裏的第一頓飯,吃得是分外的誠惶誠恐。這倒不是說,女方家長的態度有多苛刻,恰恰相反,正是女方父母地過於熱情。讓質樸地程家騶難以消受。

特別是在女友的尊翁誇他年青有為時二十幾歲就是營長。將來前途無量時,被點到了痛腳的程家縐不自在極了,若非怕女友難堪。他差點都要給對方來個直言要告,在被其它部隊戲稱娃娃軍地新二十軍裏,比他小幾個月的團長大有人在。

從女友家出來後,又陪女友到嶽陽最高級的舞廳白樂都去跳幾曲,直到鬧到午夜時分,程家騶才回到他的單人宿舍裏,感到比打了一仗還累程家騶是倒頭就睡。

等到次日出過了早操。連以上軍官們都聚在團部的小食堂裏吃早飯時。程家騶才感到幾分不尋常,平日大夥兒雖也在這個時間裏交頭結耳。可那都各有各的小圈子。今天卻不僅連平素有矛盾的一些軍官都挨在一起竅竅私語了。而且軍官們地表情還顯得格外地神秘、詭異的妗恃,新五一零團裏那些與程家騶地位相當地軍官們。對程家騶這個空降貴戚地態度,向來是親而不熱、敬而遠之,更談不上交心了。不過凡事總是利弊相輔地,程家騶特殊的身份雖讓同僚們不睦,可卻讓他擁有了一個,更有來頭,也更準確地消息來源,謝文化。有什麽不明之處,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這位對跟上層拉關係很有興趣的團座,已成了程家騶近日來的養成的一個好習慣。

“老弟,你會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了?別不是尋老哥哥我開心吧!”麵對程家騶的詢問,心裏正煩著的謝文化語氣很衝的反問道。

大概是程家騶搖頭時的真誠打動了謝文化,他又接著問道:“你真不知道鈞座從重慶回來了?那你昨天一晚上去哪了。”

“鈞座回來了?!”程家騶雖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可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羞澀,卻足以讓人情練達的謝文化猜出正確的答案。

“鈞座昨天黃昏下的飛機,緊接著全集團軍的所有高級軍官就都接到立即趕往總部開會的通知。”謝文化頓了一頓:“拂曉時分剛散的會,師裏的馬參謀長回來跟我說,這次我們集團軍要赴南太平洋配合美軍作戰,過幾天就出發去緬甸,全坐飛機過去。”“黃昏才通知?拂曉就散會,這怎麽可能!”做為一個校級軍官,程家騶對於第四十八集團軍的兵力分布還是略之一二的,不說從駐地遠九嶺山區的新一百師師部往回趕了,就是從駐在幕埠山深處的新一六六師部到嶽陽,一夜的時間也夠嗆,更不用說天剛亮,就把會都開完了。除非?除非程家驥在上飛機前就算好時間,提前通知了駐地較遠的高級軍官。可真要是那樣大費周張,事情可就怕不光是出國作戰這麽簡單了!

謝文化馬上就證實了程家騶的猜測:“會上宣布了,根據重慶跟美國人的協議,咱們不但會全部更換美式裝備,還要先經過幾個月的高強度集訓才能投入實戰,就連部隊的編製都要按美軍的編製來,一個師要有一萬五千人!所以……”

“所以要減少師級部隊的數量?!”愈聽下去心裏愈是不安的程家騶搶過話頭道。

“馬參謀長說這隻是第一步,到了緬甸美方還要派大批教官來幫咱們緊急培訓技術兵種,對了重慶方麵也要從其它部隊抽調給咱們上萬工兵、炮兵、汽車兵、打老了仗的老兵。”謝文化嘴裏一口一個的那個師裏的馬參謀長,就是從前在南昌城橫行一方,又曾當過幾天程家驥的副官的馬皮。或許因有共同語言,馬皮、謝文化這兩個江湖氣很濃的家夥,共事的時間雖不算長,可交情卻是鐵得很。

“要撤消番號的是哪幾個師?!”對謝文化的絮絮叨叨忍無可忍的程家騶的大聲喊道。

他這一喊,把滿一眾手上都端著熱氣騰騰的麵條,可心中無一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軍官們的注意力都給招了過來。

在用淩厲的目光把想要圍過來的部屬們趕回原地後,謝文化苦笑著說道:“老弟!你小聲行不?雖說我是一團之長,可這樣敏感的話題,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

程家騶雖再追問,可他死盯著謝文化的眼神裏的堅持卻是熾熱得閃閃發光。

“你啊!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拗!”拿倔強的程家騶半點沒奈何的謝文化隻要刻意壓低著嗓音說道:“二三二、暫一一六、二一九、一六六。”

“咣當!”程家騶手裏那碗雞蛋肉絲麵砸在了地上。

而他恍然未覺的用難以置信的口氣連聲問道:“隻保留五個步兵師的番號!那新二十七軍不是隻剩下一八八師一個師來了?暫一一六師怎麽也沒了,王師座不是委座的親戚嗎?隻剩五個師,那每個師均下來,不得有一萬八千人,再加上要調撥過來的萬餘人,那不過兩萬了?還有保留下來的各個師的團隊的番號是否也一律保留?就算咱們團的番號不動,新到與原有的軍官比例差不多會是一比一,怎麽來配置?

“鈞座把新一五二師撥給新二十七軍了。王師座專任集總副參謀長主管參謀部的日常業務,聽馬參謀長說會上人家挺高興的。而各師多出的人員,錢參座也說明了,是為了怕將來在集訓中淘汰的人太多,先備下的。至於你老弟的最後幾個問題,我建議你還是去問能做主的人。”圓滑事故的謝文化縱恿程家騶的目的不言自明,自是為了能從可自由出入於程家內宅的程家騶那裏得到一些內部消息。

“團座,我身體不舒服,請半天病假?”沒什麽城府的程家騶果然沒有讓謝文化失望。

“我批準了,回來後再給我補個假條!”謝文化話音方落,程家騶已轉身向外麵走去,此時此刻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降職當連長,甚至是排長,也不回集總副官處去幹收發文件的差事了。